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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腳步一陣踉蹌,也來不及看路,奪命沖了出去,耳邊,只聽得飛速後退的呼呼的風聲。
天色已經快黑了,也不知已經奔出了多遠,藍熙之勉qiáng站住,這是一條偏僻的小徑,四周是稀疏的樹木,好在身後很安靜,那些人一時半刻還沒能夠追上來。早已痛得麻木的傷口,方一停下,立刻開始活躍起來,她的整個左邊肩下到腰間已經血污不堪。她咬咬牙關,撕了幅衣袖,想要包紮一下傷口,忽然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心裡一慌,正要奪路而逃,腿一軟,卻跌坐在了地上。來人勒馬,遠遠的看著她,連看幾眼:“藍熙之,又是你!”來人竟然是朱弦,他的身後來跟著七八名侍衛。藍熙之暗暗叫苦,勉qiáng掙扎著站起來,笑道:“真是冤家路窄,今天敵人一起出現了!也好,就一次了斷,免得多費手腳。”朱弦纖長的睫毛扇了扇,轉動的眼珠看起來竟然有幾分水汪汪的,他催馬再走幾步,幾乎快走到藍熙之面前,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只有等死的份了,還敢如此大言不慚!”
藍熙之正待反唇相譏,無奈站起身時又牽動傷口,扯得胸口生生的疼。她不經意的用手捂住了傷口,身子晃了晃,說不出話來。越來越深的暮色下,朱弦的眼睛又大又漂亮,臉孔如剛剛開放的桃花,眉目原本如女子,可是,偏偏整個人看起來又毫無yīn柔之氣,勇武到了極點。朱弦笑起來,他笑的聲音也特別好聽:“唉,本公子無意中發現一班惡奴行兇,沒想到原來是追殺你的。藍熙之,你要不是那麼囂張,四處結怨,本可以多活幾年的,可惜啊,可惜……”
他看看她滿身的血跡和塵土,因為奔跑而蓬亂的頭髮,有些嫌惡的移開目光,掉轉馬頭,才道:“你也不是什麼嬌貴人嬌貴命,快爬去找個郎中,或者找個地方躲著養養傷,死不了也說不定!”
說完,揮揮手,一揚馬鞭,帶著一眾侍衛遠去了。藍熙之鬆了口氣,身子又晃了幾下,她咬緊牙關還是跌坐在了地上。她鬆開捂著傷口的手,一手的鮮血粘乎乎的,被夜風一chuī,很快變得冰涼,已經看不清到底是什麼顏色了。
這時,藍熙之才發現,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身前、身後一團漆黑,黯淡的小徑分不清楚究竟通向何方。藍熙之又掙扎著站起身,勉qiáng走到最近的一棵小樹邊,靠在小樹上,喃喃自語道:“蕭卷,為什麼天總是要黑呢!”
步步生蓮
蠟燭燒飯、糖漿洗鍋,金壁輝煌的堂下雕鑿著純金蓮花,侍立的歌jì無不正當妙齡容顏絕色。
一道道山珍海味端上,一個個空盤撤下。不一會兒,一個大玉盤端了上來,上面是一整隻蒸rǔ豬。伺候的僕人分好了ròu,一一遞給眾人。朱弦一嘗,只覺得清香撲鼻,味美異常,生平也不曾吃過如此美味的蒸ròu。“朱、石、王、何”之何家的大公子何曾殷勤地再舉玉壺,親自給朱弦蒸了滿滿的一杯酒,得意洋洋的笑道:“朱兄,這蒸ròu味道如何?”朱弦點點頭:“這蒸ròu味道如此之好,貴府的廚師烹飪有何秘訣?”“說來也沒什麼好希奇的,這小豬剛一落地就用純人rǔ餵養,餵養到一個月後立刻宰殺,既不能早一天也不能遲一天,然後洗淨料理好,再用人rǔ蒸熟……”何曾眉飛色舞的講解,朱弦笑起來:“久聞‘皇家沒有何家富,皇家沒有何家樂’,何伯父向來主張素食,而何兄每頓飯花費萬錢還苦於沒有下筷子的地方。哈哈,果然是名不虛傳的銷金樂窟。”
何曾擠了擠眼睛:“滿朝皆知朱太尉不僅衷心耿耿,而且帶頭節儉。老一輩的人天天講究什麼本朝立國不久要倡導節約,與民休息。朱兄大概也是深受影響。其實,年青人又何必聽老一輩的古板腔調?人生短暫,堯舜湯武和桀紂幽王都是相同的一抷huáng土,天下、後世與我輩何gān?不如口甘天下美味,色閱天下佳麗,生前能享樂就儘量享樂,哪怕死後也沒有什麼遺憾了,朱兄,你說是不是?”
朱弦笑而不答,他笑的方式也很奇怪,眼皮笑,眼珠不笑,咋一看是皮笑ròu不笑,可是細細一看,又根本連皮笑ròu不笑都算不上。何曾拍拍手,一隊歌舞樂jì飄然出場,絲竹緩奏,翩然起舞。他看得津津有味,過了好一會兒,轉過頭來,看朱弦無甚興致,立刻道:“這群庸脂俗粉不入朱兄法眼?”朱弦搖搖頭:“我從小習武,不好此道。”“這樣的人生,豈不是少了很多樂趣?”“也許吧。”朱弦早已覺得話不投機十分無趣,也不管酒宴尚未結束,就要告辭。他正yù起身,鼻端忽然飄來一陣淡淡的香味,清雅絕倫,浸人心脾。然後,一個淺紫色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少女穿一套緊身粉色羅衫,外批一條淺紫色的輕紗,曲線生動,身材苗條,一頭秀髮梳成變化多端的飛雲髻,髻上斜cha珍珠鳳釵步搖。她每行一步都恰恰踩在堂屋的huáng金花紋上,真是足足踏金、步步生蓮,望之仙氣縹緲,光彩照人。此人正是他生日時上門宴飲過的何家大小姐何采蓉,何曾的妹妹。朱弦的生日盛宴被藍熙之攪擾,整個晚上,大家都在議論那個充滿傳奇色彩的庶族妖女,朱弦十分沒興,也沒招呼客人,隨便喝了幾杯就自顧練功去了。而何小姐由於在門口見到血腥被嚇暈,在朱府休息也沒有參加宴飲,第二天就回家了,兩人幾乎面都沒見到。何采蓉先向哥哥點了點頭,再面向朱弦,盈盈一禮,朱唇微啟,聲音如嬌鶯出谷:“朱公子光臨舍下,采蓉有禮了。”朱弦回了一禮,笑道:“當日何姑娘上門做客,在下招待不周,真是失禮。”
何曾笑道:“朱兄何必客氣?小妹略懂琴音,今晚獻醜,為朱公子彈奏一曲。”
“久聞何小姐才貌雙絕,願聽雅音。”何采蓉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我哥這是在chuī我呢,不過,既然朱公子開口,采蓉就斗膽獻醜了。”“何姑娘,請!”瑤琴輕撫,歌喉婉轉,一曲終了,何采蓉尚沉浸在琴聲的世界裡,手依舊輕撫琴弦。
朱弦站了起來,拍了拍手,纖長的睫毛笑得闔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何姑娘仙音絕妙。無奈朱弦不懂絲竹之道,也聽不出是個什麼曲子,慚愧慚愧。”何采蓉抬起頭,眼波流轉,微微一笑,手撫在琴弦上沒有做聲。……………………………………………………………………一陣腳步聲響起,那是送客的何曾回來了。剛踏進屋子,只聽得一陣乒桌球乓的碎裂之聲,只見那具上好的瑤琴被摔在地上,琴弦盡裂,何采蓉滿臉的怒氣。“小妹,何故大發雷霆?”“哼,我真是對牛彈琴。那個朱弦,竟然連琴都不會聽,空有一副好皮囊,其實蠢俗不堪,真難以相信士族四大家之首竟然出了如此赳赳武夫……”何曾趕緊陪了笑臉:“小妹,朱弦不懂琴音就算了,那三大家族中還有不少風雅的子弟……”
何采蓉和何曾都是何府大家長何延的原配正室所出。何采蓉自小聰明伶俐,她三歲時,一個看相的曾對她的父親何延說:此女將來貴不可言。何氏夫婦因此視為掌上明珠。何采蓉日漸成長,才貌雙絕,艷名遠播,無奈何家門第太高,除卻與之齊名的三大家族,是不會婚配外姓的。何采蓉雖然見血即暈,其實並非木頭美人,相反,她很有主張,知道自己只能在另外的三大家族中擇偶,便堅持要自己過目未來的夫婿。何氏夫婦溺愛女兒,因此,每有世家大族子弟上門,便允許何采蓉親自“考核”。無奈,三大家族適婚的幾十名子弟都先後上過何家宴飲,卻沒有一個能入何采蓉法眼,最後,只剩下兩個大名鼎鼎的美男子朱弦和石良玉,何大小姐沒有見過了。何氏家族對石良玉和朱弦都抱著極大的期望,因此,何曾大力邀請和自己素無深jiāo的朱弦上門,原本是為了討好小妹。沒想到朱弦不懂風雅,反倒惹怒小妹,他雖為兄長,但是對這個妹妹卻忌讓三分,便小心翼翼的道:“朱家是武力豪宗,朱弦不懂琴音也就算了。還有一個石良玉呢,石家是文化士族,石良玉jīng通琴棋書畫,改天,我再邀他上門……”何采蓉滿面怒容地打斷了哥哥的話:“石良玉?算了吧。他和那個叫做藍熙之的庶族賤女鬼混,名聲不知多糟,提也別提他了……”“好好好,不提不提!”何曾忙不迭的點頭,何采蓉怒氣未消,兩名貼身丫鬟趕緊服侍著她離開了。
………………………………………………………………沒有月亮,滿天的星光照得開路的燈籠一明一滅。前面是幾棵稀疏的樹,朱弦忽然想起傍晚路過時見到的那個垂死的囂張女子,勒馬止步,只見一棵最小的樹下,有一團yīn影。前面的兩名開路侍從已經提著燈籠跑了過去:“公子,她死了……”朱弦翻身下馬,信步走了過去,昏暗的燈籠下,地上的女子血透重衣,面色如土。他蹲下身子,伸手在她鼻端探了探:“沒死,是暈過去了。”他的手轉到她受傷的肋骨處,微一用勁,女子慘呼一聲,睜開眼睛。“醒了?”他興致勃勃的看著她痛苦不堪的模樣,就如看著一隻喪家犬,“果然是庶族賤命,藍熙之,野狗也不會比你的生命力更qiáng了。”“滾開……”“見死不救本來不是本公子的風格,但是,你這種妖孽留在世上也是禍害,也罷,就讓你自生自滅……”朱弦一鬆手,藍熙之又是一聲慘呼,腰間傷口再度裂開,湧出一股鮮血。
朱弦似看得有趣,纖長的睫毛又笑得一顫一顫的:“你竟然還是不死,真是個妖女!”
………………………………………………………………………………黑夜,無邊的黑夜。為什麼只要睜開眼睛就是黑夜?身子搖晃得厲害,隱隱的疼痛令人眼冒金星,迷糊之中,眼前竟然是明亮的。
那是誰人點燃的燈籠!殘花隔院香,亭台無數糙,鼻端有淡淡的熟悉的薰香的味道。胸口貼著他突出的肩胛骨,鉻得生疼,卻讓人qíng難自禁的喜悅。她的手下意識的抱住他的脖子,他察覺到脖子上傳來的清醒,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熙之……”
她咯咯的笑出聲來:“蕭卷,天要亮了呢!”“嗯,天快亮了。我們就要到了。”他又移動腳步,身形略微踉蹌。一名侍從上前一步,低聲道:“主人,讓小的來背吧……”他搖搖頭,手仍然輕輕托著她的雙腿,“熙之,很疼吧?”藍熙之軟軟的抱著了他的脖子,在他的頸上輕chuī一口氣,將頭埋在他的肩上:“呵呵,蕭卷,你走不動啦!”那熱乎乎的輕微的氣息chuī在脖子裡,痒痒的蘇蘇的,蕭卷咳嗽一聲,笑了起來:“沒關係,就要到了。”東方的天空已經浮現一絲魚肚白,一步一步後退的深深淺淺的糙上,露珠滑落,浸濕了蕭卷的靴子。一群早起的鳥兒飛過,一根低低的樹枝簌簌抖動露水,濕漉漉的滴得脖子裡一陣冰涼。藍熙之又笑起來,笑聲有些微弱:“呵呵,蕭卷,我好疼……”蕭卷很急促的咳嗽了幾聲,卻並不停下腳步:“熙之,忍一下,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