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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良玉第一次入住這院子,又沒有什麼家眷,更沒有大量財寶放在這裡。他進宮後,只得自己一個人呆在宅院裡,何以會隨時如臨大敵的模樣?這羯族趙國已經兇險到了這等地步?在京城也需要如此防備?藍熙之並不知道他在邯鄲的宅院被屠殺殆盡化為火海的事qíng,只是忽然記起他昨夜噩夢後的惶恐,也有幾分體會到他終日生活在怎樣一個處處充滿了暗箭的環境裡了。她嘆息一聲:“哎,水果男,你也真是不容易啊!”逛得一會兒,太陽逐漸大了起來。她回到房間裡,才發現,這個早上,那扇被封死的窗戶又被打開了。她暗嘆那些人手腳真是快,又覺得一陣疲乏,坐在書桌前隨手拿起一本書翻了翻,不一會兒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從蘭泰危急的前半個月開始,她幾乎每天都處在焦慮和半飢餓狀態之中,蘭泰失守後,儘管自己只坐了不到兩天囚車就被石良玉放出來。可是,這些日子已經足以將她原本以為有所好轉的身子再次摧毀。她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頭昏昏沉沉的,她起來倒了一杯水喝下去,來到chuáng上躺下,頭剛一沾著枕頭,又再次睡了過去。有人在叫自己,用了很溫柔纏綿的聲音:“熙之,你不舒服麼?”聲音那麼熟悉,她轉過身卻怎麼也找不到說話的人。她找了好一會兒,心裡害怕起來:“蕭卷,我知道是你,你躲到哪裡去了?”
四周一片死寂。她加大了聲音:“蕭卷,你在哪裡?”“熙之,我一直在你身邊,你怎麼會看不到呢?”蕭卷的聲音又責備又有些失望,“熙之,你為什麼要在外面流làng?為什麼又不好好照顧自己?”“我一直有在好好照顧自己……”“那你為什麼還會吐血?”“沒有,我沒有啊,蕭卷,你到底在哪裡?我怎麼看不到你?”“熙之,你立刻回去,外面不安全……”“我會回去的,可是,蕭卷,你在哪裡?你為什麼不讓我看到你?”四周又沒有了聲音,頭頂似乎有一朵雲彩緩緩降下,又緩緩升起,可是,那雲彩是那麼朦朧,根本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是一朵蓮花,還是一個人。她伸出手去,一下抓住了雲彩的一角:“蕭卷,你是不是在上面?”雲彩那樣重,像山一般將自己的手臂壓彎,然後,這股沉重的壓力又傳到了胸口上,胸口一陣快要爆裂的痛楚,她大喊一聲“蕭卷”,忽然吐出一口血來……“熙之,你醒醒,快醒醒……”她睜開眼睛來,才發現屋子裡早已點燃了燈。石良玉正坐在chuáng邊焦慮地看著自己。
她坐起身來,渾然不覺發生了什麼事qíng:“石良玉,你回來啦。”石良玉並不回答,只是看著雪白的枕頭邊上斑斑的血跡,那些,都是她在夢中吐出來的,可是,她自己卻仿佛一點也不知道。她見石良玉穿了一件異常華貴的嶄新的金色的袍子,這袍子看起來好生眼熟。
石良玉見她盯著自己身上的袍子,笑道:“熙之,我被立為趙國的太子了。”
經歷了那麼多次驚心動魄的廝殺,他終於得償所願,藍熙之由衷道:“石良玉,恭喜你啦。”
“熙之,這太子位遲早是坐不穩的,你不用恭喜我。”藍熙之想起他經歷的那麼多兇險,他雖然從石勒的義孫到石遵的義子,但是,終究是異族人的身份。無論他功勞多大,只要石遵不死,石良玉不早日登基執掌大權,他這個“太子”的地位就隨時岌岌可危。“熙之,我其實並沒有很想做這個‘太子’……”“我明白!現在你的處境下,無論什麼身份都會遭到石氏宗族兄弟的忌諱,你如果沒有做‘太子’,處境會更加危險的。石良玉,既然已經做了,那就放心放手去做吧,千萬不要在該決斷的時候猶豫,讓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石良玉喜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熙之,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了解我同qíng我……”
“呵呵,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嘛,我當然要了解你同qíng你啦!”“嗯,我知道,可是,熙之,你剛剛做什麼惡夢了?我聽見你一直在叫蕭卷……”
“說來奇怪,我這些年很少夢見蕭卷,兩次夢見他都是在你的府邸,一次是我到你的邯鄲封地的那天晚上,一次就是今晚。”“莫非蕭卷是不想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怎麼會呢?他一直都知道我們兩個很要好的,呵呵。”石良玉沉默了一下,還是道:“你怎麼會和朱弦在一起?他以前對你那麼壞……”
朱弦家族和石良玉家族的恩怨,那是一段難以理清的公案。藍熙之搖搖頭:“朱濤、朱弦父子都對朝廷很忠心,朱弦甚至把他的那部分家產全部變賣充作了軍費……我路過兗州,遇上朱弦,得知兗州危急,所以決意和他一起盡最後一點力……”
“熙之,你可是在責怪我攻下兗州?”“兗州本來就搖搖yù墜,就跟小皇帝的江山一樣不堪一擊!除了趙國,還有燕國、魏國等在覬覦著。你不來攻,別人也會來的,幸得兗州城破後,沒有遭到屠城之禍。唉,如今小朝廷處在風雨飄搖之中,只得朱濤家族在朝野內外拼命力撐……其實,我並沒有什么正統觀念,天下者,有德有力者居之,只要不是荒yínbào君,誰都可以……”她長嘆一聲,看著石良玉,眼神堅定,“可是,我嫁給了蕭卷,小皇帝也叫過我一聲‘大嫂’,所以,無論什麼qíng況下,我都會和他們站在一起!雖然我並沒有力挽狂瀾的本領,不過,即使艱難困苦,也決不會後悔半分!”石良玉點點頭:“熙之,我只能答應你,凡是我攻破的南朝城池,決不殺戮無辜!”
“多謝!”“熙之,你對蕭卷這樣好,他泉下有知,也會很欣慰的。”“呵呵,蕭卷才不會欣慰呢,他昨晚一直責怪我,說我不應該離開藏書樓出來流làng的。”
“熙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就更應該好好活著?而不是整天沉溺在緬懷死去的人的yīn影里?”“我從來不認為蕭卷真正離開了,又談何緬懷?”
醜化
兩人都沉默起來,好一會兒,石良玉才道:“熙之,你餓了沒有?”“很餓。我睡過頭了,中午都還沒吃飯呢。”他看看枕頭上斑斑的血跡,心裡又是一沉,一般正常人也不會如此睡死過去,何況她武功還不錯。她的身子,絕對沒有如她自己所說的,讓葛洪給治好了。他想起那兩天讓她處於飢餓、焦渴之中的囚車之行,心裡的悔恨又說不出來,只是伸出手去扶起她:“熙之,我們去吃飯吧。”“你也沒吃飯麼?”“我在宮裡吃了一點。”“你還要陪我吃麼?”“我不喜歡一個人吃飯,覺得特沒意思。我想你也是,所以一定要陪著你。”
“呵呵,好吧。”“石良玉,你這些日子會不會很忙啊?”“會忙碌,但是不會離開京城,因為石遵正在籌劃遷都襄城的事qíng。這樣也好,我可以每天忙完朝事就回家。熙之,你曾答應給我指點武功,我們還沒有開始練過呢。”“明天就開始吧,呵呵。”“好啊。”………………………………………………………………………………兗州失陷,兗州刺史在混戰中帶著幾名親信逃跑,幸得蘭泰的朱弦趕到,迅速止住潰敗的局面,率領三千多人馬殺出重圍。兗州城破,城中居民並未被屠殺,倖存下來的城民無不驚喜,因為,每遇趙國攻擊,還很少有得以保全的城市。沒有屠殺,城中零星的抵抗很快平靜下來,又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活,趙國得以順利統治此地。趙國的順利卻是南朝的恐慌。雖然蘇俊之亂後,大家都已經料到這種結局,可是,真的到來時,大家還是恐慌不已。烏衣巷的落葉滿地早已預示著秋天的到來。朱家大小都坐在客廳里,一個個面色凝重,尤其是朱夫人,眼眶紅腫,這些天不知已經哭了多少場了。女兒朱瑤瑤就坐在她身邊,她已經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了,她看看母親又看看父親:“爹,大哥這麼久都沒有消息,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啊?”朱濤還沒開口,小兒子朱允站了起來,他也早已長成一個高大健美的壯小伙子了。
“不行,爹,我們不能這麼等下去了……”朱夫人也道:“是啊,老爺,弦兒毫無音信,您得趕緊想辦法……”當初,朝廷的支援尚未到達,兗州已經失守,只輾轉得知朱弦率領了三千多人突圍,可是,朱弦卻一直沒有回家。朱濤見妻兒焦慮,自己心裡也著急:“弦兒自來有分寸……”“可是,這麼久了都沒有消息啊?”朱允沉不住氣:“爹,我出去打探一下吧。”朱瑤瑤也道:“爹,我也去。”“瑤瑤,你可別跟著胡鬧!”朱濤嚴厲地對兒子道,“我相信你大哥的能力,既然他能突出重圍,就會設法先安置那支人馬。你還有其他要事,這個緊要關頭,決不能添亂。”“爹,我們就這樣死等?”“看看再說吧。”“看看再說,看看再說!人家說你昏聵,我看你就是糊塗!兒子生死不明你還有心qíng等等再看……”朱夫人氣憤地看著丈夫,幾乎要爆發了,“兒子那麼大歲數了,也不成個家,這些年都在外征戰受苦,你也從來不替兒子考慮考慮……”“弦兒常年不在家,又如何考慮?”“你是一家之主,難道兒子的婚事還要兒子自己cao心?你就放任他痴迷武功終身不娶?”
朱濤嘆道:“這次弦兒回來,就抓緊時間讓他成親吧……”“好,我已經替他物色了好幾個合適的人選了……”“夫人,這事就你做主吧。”“我做主就我做主,我得趕緊為弦兒把媳婦娶回來,有賢妻在家,也許他就不會一門心思在外面跑了。即使要在外面,身邊也得有人照顧呀……”…………………………………………………………………………………………
趙國的京城。由於籌划進發襄城,朝野上下都在進行著緊張的準備。京畿的戶籍已被遷徙大半,一些王公大臣的家眷財物也正在一車一車往襄城運送。因此,京城的繁華大大消減,街上的人來人往也稀疏得多了。朱弦身著趙國尋常百姓的服裝,混在來來往往的人群里。這幾天,他已經走遍了趙國京城的大街小巷,可是,還是沒有得到絲毫藍熙之的消息。當日兗州突圍後,他立刻繞道避開石良玉的大軍趕回蘭泰尋找藍熙之。可是,當時蘭泰已經成為空城,他追出去幾十里,才發現前面經過了一場激戰,一地的死屍。原來,藍熙之等人在此遭遇了羯族大軍的包圍!他查看了每一具屍體,確定沒有藍熙之後,立刻追去尋訪她的下落。藍熙之既然沒有死,可能就是逃了出去,或者被俘。可是,打探多日,卻一點線索也沒有。正在焦頭爛額時,他得到信息,說陳崇等人被俘後又被釋放,而和陳崇等一起被俘的藍熙之,卻被關在了石良玉的府邸。於是,他立刻趕到了趙國。這天,他終於打探到趙國皇帝石遵的養子“興武侯”征虜大將軍被立為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