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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八方的衛士已經追上來,將藍熙之圍在了中間。石良玉追過來,呆望著這一驚變,見一眾衛士劍拔弩張,厲喝一聲:“退下。”
衛士們立刻退後了好幾步。石良玉看看郭隗的屍體,又看看藍熙之。藍熙之面無表qíng地看著他,隨手將他的大刀擲在地上,徒手站在中間。她本來是上門求石良玉的。昨天在他府邸門口得罪了他的大舅子,她怕破壞他大婚的心qíng,所以為表誠意,行走在這朝不保夕的襄城街頭,她連隨身的“紫電”都放在客棧里沒有帶上。石良玉看她那樣可怕的神qíng,吁了口氣,低聲道:“藍熙之,你走吧。”
“石良玉,你把朱瑤瑤的屍體給我。我要帶走。”“熙之……”“你給不給我?”石良玉見她雙目赤紅,揮揮手:“你們快去把朱瑤瑤的屍體帶來。”“不用了,我自己去。”客房的門口圍滿了人,朱瑤瑤的rǔ媽和陪嫁的兩名丫鬟正撲在她身上呼天搶地的痛哭。地上扔著剪刀、砸碎的器皿、花瓶、撕破的衣裳、打翻的燭台……朱瑤瑤滿身滿臉的鮮血,這玉雪美麗的少女雙眼緊閉,再也不會睜開不會歡笑也不會滿懷期望地等待誰人將她帶離這個囚牢一般的大院了……
丫鬟們、老僕們已經將朱瑤瑤裝抱上了馬車,一陣風來,chuī得濃濃的血腥味四處擴散。
馬車走了幾步,藍熙之回頭看著石良玉,石良玉也呆呆地看著她。她轉過身,往後走了幾步,面對著石良玉,從懷裡摸出兩幅畫來。這些東西,她以前從來不曾帶在身上,這次是專程到襄城求石良玉才帶來的。她看了看這兩幅畫,將其中一幅擲到他面前:“這是你送我的洛神圖,現在還給你……”
她手裡還有一幅畫,那是在小亭的時候,石良玉為她畫的那幅圖象。她展開畫卷,畫上的女子經過石良玉的jīng心“美化”,眼波流轉,彩帶飄然,清秀明雅,“藍熙之”三個隸書寫得漂亮之極。
她看了幾眼,手微一用勁,畫紙立刻變成碎末,像滿天飛舞的彩蝶,紛紛墜地:“這也是你送給我的,也還給你……”石良玉後退一步,慘然道:“熙之!”她緊緊盯著石良玉:“錦湘死了、朱瑤瑤也死了,凡是跟你有點關係的女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想,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所以,將你送我的東西都還給你……”她笑起來,一運勁,一掌拍在自己胸口,身子一陣搖晃,頓時吐出幾大口鮮血來。
“熙之……”石良玉慘呼一聲,飛奔過去,想要扶住她,她退後一步,穩穩站住,笑道:“石良玉,你曾專門買了山參給我治療嘔血病症,也曾千里迢迢給我送到藏書樓,如今,我都還你,這些統統都還你!從此以後,你我之間恩怨兩清,再見也是陌路人!”“熙之,熙之……”藍熙之每走一步,石良玉就跟上一步,身後的侍衛面對這一驚變又沒得到命令,也一步一步跟在他身後。藍熙之笑道:“石良玉,我殺了郭隗,你不好jiāo代,是要拿下我送給你那個老相好馮太后請罪麼?好,我就奉陪到底!”石良玉停下腳步,像木樁一樣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藍熙之、馬車和幾個呼天搶地的人慢慢遠去……
天涯海角(1)
司徒子都興高采烈地往太子府而來,他是趕回來喝石良玉的喜酒的。快到門口,他突然看見一群呼天搶地的人趕著馬車出來,馬車裡是一具血淋淋的女子的屍體。他嚇了一跳,又看到走在旁邊的神色木然的藍熙之,嘴角邊都是斑斑血跡,這一驚簡直非同小可,他趕緊走了過去:“藍熙之,發生什麼事qíng了?”“滾開。”他一呆:“藍熙之,你怎麼啦?”藍熙之一掌將他推開,頭也不回地隨著眾人走出了太子府邸。司徒子都看著眾人遠去,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qíng,趕緊往府里跑去,想找人問個明白,跑得幾步,只見石良玉正呆呆地站在前面,神色慘然。“石良玉,到底發生什麼事qíng了?藍熙之她?”“我並沒有想要害死朱瑤瑤!我從來沒有想她死!我只是把她送給了郭隗……我gān嘛要去娶她?我根本連她長什麼樣子都記不得了,我害死她了……熙之要我做的事qíng,我從來都沒有拒絕過,這次,我為什麼要拒絕她啊?她那樣苦苦哀求我,我……”石良玉語無倫次地搖著頭,好一會兒,忽然道:“子都,我連世界上最後一個關心我的人也徹底失去了!”“藍熙之她?”他略微有些清醒過來:“子都,你去幫我看看熙之好不好?她傷了自己,吐了那麼多血……我怕她熬不了多久了……”“你自己怎麼不去?”“她xing格剛烈決不會再見我的。我去,只怕會令她傷得更重。子都,我求你了!”
司徒子都無奈地道:“好吧,可是,我也許就不能喝你的喜酒了……”“還喝什麼喜酒,何喜之有?你快去呀,快點!”“好吧,我馬上就去。”眾人在旅館門口停下,藍熙之是回來拿自己的包裹和馬匹的。王猛一直在門口等著她回來,但見她步履踉蹌地走進房間,嘴角邊全是血跡,急忙上去扶住了她:“藍姐,發生什麼事qíng了?”藍熙之看著他臉上那種至誠無偽的關切與焦慮,再也忍不住,靠在他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藍姐……”王猛手足無措地抱住她,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低聲道,“不要怕,不要怕,無論發生了什麼事qíng我都會幫你的。”過了好一會兒,藍熙之才從他懷裡抬起頭來,轉身離開,用衣袖擦了擦雙眼,默默地拿了自己的“紫電”和包裹,低聲道:“王猛,我走了。”“藍姐,你要去哪裡?”“我送一個朋友的靈柩回江南。”“靈柩?”“嗯。”藍熙之不再多說什麼,轉身下樓。王猛立刻跟了上去,才見到客棧前方的偏僻巷口停著一輛馬車,兩名丫鬟哭哭啼啼地站在旁邊。馬車上,是一個血淋淋的少女的屍體。他看看這幾人,rǔ母老態龍鍾兩名丫鬟滿臉稚氣,而藍熙之看樣子也深受重傷,這樣幾個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怎能輕易回到江南?他想了想,立刻道:“藍姐,你等等,我送你們。”“不用了,我們自己會離開的,再見。”藍熙之說完,吩咐兩名丫鬟扶了rǔ母先上了馬車,自己坐在馬車夫的位子,揮了一鞭,馬車慢慢地往城外馳去。無人看管的大huáng馬就自己跟在旁邊跑著。“藍熙之……”一個人騎馬橫在前面,正是司徒子都。藍熙之提了“紫電”,淡淡道:“滾開!”
“藍熙之,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想幫你們。”藍熙之笑起來:“你要幫我們?如何幫?你讓朱瑤瑤活轉來?”司徒子都張口結舌,無法回答。“司徒子都,我知道你和石良玉一樣,恨朱家,可是,你們不敢真刀真槍去和朱濤廝殺,只好糟蹋他的女兒,你們現在勝利了,很開心吧?”“藍熙之,不是這樣……”“滾開……”藍熙之沖了過去,一掌打在他的身上,司徒子都躲閃不及也沒有躲閃,頓時從馬上摔下來,摔得頭破血流。藍熙之吆喝一聲,趕了馬車就走了。太子府,忙忙碌碌準備明日立妃大典的喜慶也遮擋不住今天早上所發生的恐慌。
朱瑤瑤的屍體已經被帶走,可是郭隗被攔腰斬成兩截的屍體還橫在地上。
石良玉的貼身侍衛張康不無惶恐:“殿下,郭隗是魏國的使者,現在死在太子府,馮太后肯定會追究的……”石良玉無心關注郭隗的屍體,只焦慮地不時看著門口。“馮太后上次在驛館遇刺已經極為不滿,這次,郭隗又死在這裡……”石良玉還沒開口,只見司徒子都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他大驚失色,趕緊迎了上去,“子都,藍熙之呢?”“她把我打下馬,自己走了。”石良玉呆呆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司徒子都面色如土:“我也看見朱瑤瑤的屍體了!”石良玉做聲不得。“這些年,我不知見過多少屍體,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見了朱瑤瑤血淋淋的屍體只覺得心驚ròu跳。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其實,藍熙之她說得對,我們真是沒種!我們殺不了朱濤就拿朱瑤瑤報復,她是無辜的,她還不到16歲……”“子都,我沒有想到會這樣。都怪我,全都怪我……我恨朱濤,但是我沒有恨朱瑤瑤,我根本不記得她長什麼樣子……”“我不是怪你。當初我也是極力贊成你納朱瑤瑤為妾來折rǔ朱家,可是,我並沒有希望她被郭隗這種無恥之徒蹂躪而死……”石良玉杵在那裡,一聲不吭。“藍熙之看樣子也受了重傷,是你府里的衛士打傷的?”石良玉依舊沒有吭聲。司徒子都緊緊盯著他:“真是你的衛士打傷的?你連藍熙之也要傷害?我們的最後一個朋友也要失去了。唉,我真是沒有想到,竟然連藍熙之都會和我們決裂!”石良玉看著他慢慢走遠,前面,一些大紅的喜字和滿院的張燈結彩,就像一場極大的諷刺橫在眼前。張康道:“殿下,郭隗的屍體小人已經收殮了。明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有什麼事qíng,等大婚過後再說吧。”他依舊呆在那裡,沒有作聲。
天涯海角
從早上到中午,一路下來,忙著趕路的眾人都已經焦渴難耐,雖然大家都處於極大的悲痛中,並不覺得飢餓,可是從早上到下午水米不沾,兩個丫鬟和rǔ母已經先經受不住了。
藍熙之停下馬,這才想起,她們三人匆忙離開太子府,身無行囊,而自己的盤纏也不多,現在才剛啟程,要維持幾個人回到江南的開銷,真是不可想像。加上現在天氣已經熱了,朱瑤瑤的屍體也不能老是就這樣放在馬車上,到下一個小鎮時一定得先買具棺材裝斂。她看看四周,此時已經出城,周圍少有人家。她又看看兩個怯生生的小丫鬟,嘆道:“你們再忍一下,等到了前面,我看看能不能買點東西……”她話音未落,忽然聽得身後一陣喊聲:“藍姐,藍姐……等等我……”她趕緊回頭一看,只見王猛駕著一輛馬車追了上來,馬車上,還坐著另外一名馬車夫。
“王猛,你來gān啥?”王猛跳下車來,手裡提著大包食物、衣服和水囊,再看馬車,馬車上放著一副棺材。
王猛氣喘吁吁道:“藍姐,倉促之間在城裡買了一副薄棺,不太好……”
藍熙之呆了一下,她悲痛yù絕中,將那些重要事qíng都忘記了,正在後悔,王猛竟然想得如此周到,把必要的東西都準備齊了。王猛也不再多說什麼,打開棺材,藍熙之趕緊從包袱里拿了件新衣服給朱瑤瑤穿上,在兩個丫鬟的幫助下,將朱瑤瑤放進棺材,蓋上了棺蓋。一輛馬車裝著棺材由馬車夫駕駛著,王猛準備自己趕另外一輛馬車。他套好馬,先溫和地叫rǔ母和那兩名怯生生的丫鬟上了馬車,然後才道:“藍姐,你也上來吧,我送你們回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