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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友
這條走慣的山路,從來不曾如此嫵媚多姿。山道兩旁繁茂的大樹,茵茵的青糙,偶爾亂飛的彩蝶,一切都美麗得不可思議。“熙之,你的身體好些沒有?”藍熙之看著他滿面的柔qíng的微笑,笑道:“我天天都在服用那個什麼偏方,好像比較有效的樣子,蕭卷,你怎麼不為自己也找找良藥?”蕭卷微笑不變:“熙之,我已經找到自己的良藥了。”藍熙之瞪著他眼裡的柔qíng:“你一定要努力去找,不要開玩笑了。”“好的,熙之,我從來沒有比現在更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努力去找的!”藍熙之點點頭,想了想:“蕭卷,你下山可是因為朱敦起兵的事qíng?”“你也知道了?”“對,我已經打聽過了。這次朱敦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兵bī京城,說是要討伐刁協、郭隗等人,我看他們朱家野心勃勃,恐怕早就想造反登基了吧。”蕭卷搖搖頭:“朱濤絕無反意,現在每天都率領在京做官的子侄在宮門外請罪……”
“說不定朱濤老狐狸,是裝樣子呢!”“熙之,你有所不知,我父親本來是先帝的遠支,根本沒有承繼大統的資格,只因為北方戰亂,國破家亡,我父親被朱濤兄弟所擁戴,渡江南下,才逃過一劫。剛到江南時,根本得不到當地豪族的承認,完全是朱濤一手策劃,陸續收復當地豪族,才建立了本朝。這十多年來,朱濤主持朝政,朱敦軍事上抗擊一些北方勢力的威脅,所以才有今天暫時的偏安局面。可以說,沒有朱氏兄弟就絕沒有本朝,更別說蕭家的帝王之位了………前幾年,我仔細檢閱過朱濤以及為官的朱氏子弟所出的奏章、政績,他們堅守的是無為而治與民休息的方針,所以江南才能得到持續發展。而且,朱氏為官眾人罕有貪贓枉法者……”“可是,他們一家也位極人臣了呀,朱敦還不知足,莫非是想取而代之?”
“朱濤絕無反意!不過朱敦此人向來野心勃勃,bào躁無常,如今藉口刁協、郭隗排擠朱濤,打著‘清君側’的幌子,就是想登上寶座!”“那,怎樣才能阻止他?”“已經阻止不了了!”“為什麼?”“被我父親寄予厚望的郭隗初遇朱敦就戰敗,帶著朝廷給他的五千兵馬投奔北方一個小國了。而刁協因為年老,還沒來得及逃跑就被朱敦殺了!”藍熙之立刻意識到了此行的危險,緊緊拉著蕭卷的手:“蕭卷,你這一去豈不是很危險?”
蕭卷笑了起來:“熙之,所謂盡人事後知天命,雖然明知沒多大用處,我也總要努力到最後一刻看看結果會如何!”“好!我一直陪著你就是了!”……………………………………………………………………………………
暮色已經降臨,朱敦坐在大營裡面,一臉yīn晴不定。就在今天早上,他又接到朱濤的勸降書,一再告誡自己不可輕舉妄動,而且,司徒將軍也被勸阻和自己共謀大事,更加鞏固了京師防線。
一個士兵走了進來,低聲道:“朱將軍,占卜大師郭璞到了。”“快快請進!”不一會兒,一個一身布衣的男子在士兵的帶領下走了進來。他約莫三十來歲,清瘦矮小,雙目炯炯,身上背著個慣走江湖的占卜算命道具。“糙民見過將軍。”“大師不用客氣。快快請坐。聽說大師神算鐵口,請為下官卜上一卦,看看下官的命格到底如何?”郭璞起身,不慌不忙的仔細看看他的眉間額頭,又再細細看他的兩隻手的掌紋,這些都看完了,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番,道:“將軍貴不可言,此生必定位極人臣!”朱敦心裡又惱怒又失望,他已經快兵臨城下了,如果一鼓作氣,誰人能夠抵擋?他並不死心,又惡狠狠的道:“我占卜一卦看看。”“好!”四十八支簽在竹筒里搖晃,朱敦大喊一聲“停”,竹筒里掉出一支簽來,他立刻拿起一看,正是一支下下籤,大凶!他心裡的惱恨可想而知,臉色也越來越可怕,狠狠地瞪著郭璞,“你這妖人,什麼狗屁大師?”
郭璞有點害怕,略微避開了他yīn森的目光,而朱敦身邊的兩名親兵更是緊張不已。
朱敦背著雙手,左右踱步,門口,一名探子飛快的跑進來:“報告將軍,發現有人在前面查探軍qíng……”“是誰?”“為首之人是一個瘦高男子……”朱敦聽完探子大致的相貌描述,立刻摒退左右,有些驚惶的對帳中軍師道:“此人肯定是太子,他不是快要病死了麼?怎麼還敢單槍匹馬跑來查探軍qíng?莫非,朝廷早有準備?趕緊派人追,務必要抓住此人,死活不論!”“已經派人在追了……”“趕緊加派人手!快!”“遵命!”…………………………………………………………………………隨行的三名侍衛中,有兩名已經中箭身亡,此刻,餘下三騎上好的河曲良馬急速飛奔。
奔得一程,前面是分岔的兩條道路,身後的追兵稍微被甩了一程,劉侍衛大聲道:“殿下,你們快走,小人留下來阻擋一陣。”蕭卷不慌不忙的勒馬回頭:“劉侍衛,把你的水袋拿出來……”焦心著身後大軍追來,藍熙之看看蕭卷滿頭的大汗,有些意外:“蕭卷,你渴了麼?”
“不是。跑了這一程,可以澆濕沿途的馬糞了!然後,我們走分岔路。”
難怪出發之前,蕭卷命令劉侍衛務必帶上大袋水,藍熙之立刻明白過來,喜道:“好主意。”
朱敦親率追兵追出五十里,前面,已經蹤影全無,馬蹄散亂。一名探子下馬看了看沿途已經冷掉的馬糞,回報導:“將軍,看來人已經走遠了,馬糞都冷了!”朱敦看看前方又看看天空,怒嘆一聲:“追不上了!唉,天意啊,天意!”
………………………………………………………………………………半個月之後,朱敦的大軍在京城三十里外停下。經過長達一百多年的戰亂頻繁,漢代那種正統儒學早已不被這些江南的豪qiáng大族所重視。無論是渡江先後的僑族還是本土的士族,一個個皇帝因他們而立因他們而廢,皇位不過是一抔珠寶而已,尊之則顯貴無比;否之毀之,則任人拉雜催燒。郭隗已逃,刁協已死,司徒將軍按兵不動處於觀望之中——進城已經基本上毫無阻力,按照朱敦最初的打算,是要破城而入的,但是,他想起郭璞的占卜和蕭卷的孤身探軍營,這些日子夜夜噩夢,總不敢輕舉妄動,再加上大哥的qiáng烈反對,便在城外停下了。皇帝因為自己寄予厚望的“忠臣”刁協、郭隗的叛逃、喪生,眼見大勢已去,更無力阻止朱敦“清理朝綱”的行為,gān脆躲在深宮閉門不出。朱敦便也不進宮,gān脆熱火朝天的在城外gān起了自己冠冕堂皇的起兵藉口——“清君側”。他首先逮捕了在自己起兵時候曾罵過自己的石茗等三個大臣。其他家族因為他起兵時都未明確表態,而此時見朱敦陳兵門口,更無人再多說一句,無不戰戰兢兢、閉門不出,就連往常十分活躍的何延都整天在家裡念經拜佛,大啖各種“素齋”。朱敦的大營已經快變成了一座公堂。朱敦摒退左右,只剩下剛剛趕來的朱濤。
朱敦狠狠看著大哥:“你為什麼要一再阻止我?!”朱濤淡淡道:“有些東西,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沒有就別qiáng求!”朱敦瞪著眼睛:“你一直以為我想做什麼鳥皇帝?不,我是恨皇帝誤信小人,排擠朱家!他也不想想,是誰扶他坐上龍椅的!”“龍椅也不是那麼好坐的!”朱敦嗷嗷嘆息兩聲,又道:“既然是‘清君側’,如今刁協、郭隗等群醜已滅,你覺得誰人可以擔任他們的位置?”“暫未想到。”“石茗雖然罵過我,但是他名聲極大,也算得當今人望了。是不是讓他坐個高位?”
前一個月,自己一家還在哀懇石茗在皇帝面前美言幾句,僅僅一個月之後,石茗的xing命就懸在了自己的手上!朱濤暗嘆世事無常,沒有回答。“大哥,你覺得石茗如何?”朱濤想起石茗“今年殺賊子,取個斗大金印……”的嘀咕,還是沒有開口。
朱敦並不知道大哥和石茗是敵是友,連問幾聲,見大哥並不開口,忽然明白過來,目露凶光:“既然他不配當官,那就殺掉算了!”朱濤還是保持沉默。大半的朝中大臣都被“請”到了大營。營帳兩邊分列著上千名拿著明晃晃的大刀的jīng兵。
已經有三名刁協、郭隗的同黨被誅,各位大臣小心翼翼的列坐兩旁,尤其是朱家的政敵,更是無不兩股顫顫,禁若寒蟬。朱敦坐在上首,兇狠的目光掃過眾人,石茗接觸到他兇惡的目光,翻翻白眼,忽然大笑一聲:“頭頂的天空都被朱將軍的大手遮住了……”朱敦早已起了殺機,如今聽石茗如此肆無忌憚的譏諷,更是怒從心起:“嘿嘿,其他人嘛,我也不為難了,只想送石大人去看看沒有被遮住的天空……”石茗依舊大笑不止:“朱敦,你láng子野心,必遭天譴……”他的話還沒說完,朱敦一揮手,兩名士兵揮刀向石茗砍去,石茗慘呼一聲,咽喉汩汩的流出血來。旁邊眾臣心膽碎裂,無一人敢開口勸阻。“石大人……”一柄長劍架開了那柄利刃,可是,已經遲了一步,石茗的身子已經倒了下去。
朱敦怒道:“弦兒,你這是gān什麼?”朱弦扶住石茗的身子,這時,石茗的眼睛已經閉上。他怒瞪著叔叔,眼中流出淚來。
“朱弦,放開他!”“你誅殺刁協餘黨也就罷了,為何累及石大人?”朱敦的臉都氣成了豬肝色,大喝道:“你們快滾……”眾臣如遇大赦,落荒而逃,誰也不敢多看一眼石茗的屍首。朱敦見朱弦依然抱著石茗的屍首,大喝道:“朱弦,你也快滾!”“你說什麼‘清君側’,其實是大逆不道,隻手遮天,石大人是朝中少有的好人你也不放過……”朱敦聽這侄子越說越激烈,竟至於聲淚俱下!他不由得勃然大怒:“畜生,再不住口,我今天就殺了你……”一群jīng悍的士兵已經完全圍住了朱弦。遠遠的,朱濤飛奔而來,他人胖,跑了一程,差點氣都喘不過來:“弦兒……弦兒,趕緊跪下……給叔叔賠禮道歉……”朱弦依舊抱著石茗的屍首,冷笑一聲:“我腳疼,見了太子尚且不跪,何況是朱大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