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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追……”石頭城。小皇帝和朱濤等人最初被一起關在倉庫里。因為有朱濤在身邊,小皇帝並不怎麼懼怕,有時甚至聲色俱厲地斥責蘇俊。蘇俊震怒,本想先殺掉朱濤,想到在外為官的朱氏子弟不少手握重兵,思慮再三還是沒有下手,只將小皇帝轉移,獨自一人關在倉庫外面一間又矮又黑的小屋子裡。
小皇帝幼年繼位,從來沒有受過這等rǔbī,一個人在黑屋子裡害怕得啼哭不止。外面守衛的士兵聽得不耐煩,不時大喝一聲:“嚎啥?不准嚎……”第三天午夜,蘇俊大軍主力在石頭城北被陶侃大軍擊潰,城南,段秀的大軍也已bī來。蘇俊慌忙率了五百jīng銳回到倉庫,打算挾持了小皇帝和丞相逃竄。黑屋子一打開,qiáng烈的光線刺激得小皇帝眼睛都睜不開,這時,外面殺聲四起,原來,是朱弦率領的一百多人馬趕到,和外面的一眾叛軍廝殺起來。蘇俊見大勢已去,慌不擇路,抄了小皇帝就上馬逃竄。剛剛奔出幾步,只見一騎快馬奔來,馬上,一名素服的勁裝女子揮劍刺來:“蘇俊逆賊,還不投降……”來人正是藍熙之,蕭卷生前上朝,她曾在簾後見過一次武將蘇俊,她過目不忘,在人群中瞄到蘇俊,立刻捨棄眾人殺了過來。蘇俊見利劍刺來,抓了小皇帝就擋在自己身邊。藍熙之大怒,在馬背上躍起,反手一劍,蘇俊哪裡躲閃得及?劍尖穿心而過,他抓著小皇帝的手也立刻鬆開。小皇帝正要墜地,藍熙之飛身上前將他接住抱在懷裡。他驚恐已極,待看清來人的面孔,只叫得一聲“大嫂”,便嚎啕大哭起來。
藍熙之聽得這聲久違的“大嫂”,看著他頗有幾分似蕭卷的面孔,心裡一陣悲楚,抱住他柔聲道:“不要害怕,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重逢
叛軍見蘇俊伏誅,立刻做鳥shòu奔逃,劉侍衛率人追殺一陣,朱弦已經打開倉庫,將父親等人放了出來。朱濤等人重見天日,也顧不得其他,擔憂著小皇帝,立刻尋了過去,只見一個女子正牽著小皇帝的手,似在低聲囑咐他什麼。藍熙之一見眾人過來,立刻放開小皇帝的手,微笑著向他點點頭,小皇帝已經鎮定下來。朱濤等人拜倒在地:“臣等護駕不力,罪該萬死……”小皇帝趕緊上前扶起朱濤:“這次全靠丞相護駕,丞相快快請起……”朱濤等人起身,驚異地看著藍熙之。這幾年裡,他從未真正見到過藍熙之,這次還是第一次見面。他正在好奇這個女子的身份,朱弦低聲道:“爹,她就是藍熙之……”這個瘦小的女子就是書畫雙絕的藍熙之?就是先帝曾經想收為義妹的女子?又或者是後宮密聞里,那個受儘先帝專寵卻無qíng私逃的女子?哪一種才是她的真實身份?朱濤更是驚疑,一時之間,倒說不出話來。藍熙之也不和眾人招呼,只微微向朱濤點點頭,就轉身要走。小皇帝見她要走,急忙道:“大嫂,你和我們一起回宮裡吧……”眾人聽得這聲“大嫂”,無不駭異,藍熙之回過頭,沖他笑笑:“你要記住,今後有什麼拿不準的,多聽丞相的意見。你要多保重。再見!”以前在宮裡時,小皇帝兄弟曾多次和她一起玩耍,看她為自己兄弟畫畫,關係親密。現在危難之中得她救援,更是依依不捨,因此,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裡難過,嘴巴扁了扁卻終於還是忍住沒有哭泣。朱丞相立刻道:“臣等護送皇上回宮。”“好。回宮吧。”………………………………………………………………………………這幾日驚心動魄的追逐廝殺,又將幾年的平靜心緒完全打亂。藍熙之站在郊外一棵小樹下,看著遠方的夕陽。這次蘇俊叛亂,雖然持續時間不長,但是由於他縱兵肆nüè,對弱小朝廷的損害比朱敦叛亂更嚴重得多。而對內方面,由於他鎮守的兗州失守,北方新近崛起的羯族後趙政權趁機奪得了這大片土地,所以,小朝廷的版圖已經日趨萎縮,更加處於了風雨飄搖之中。藍熙之呆呆的站了一會兒,後面,馬蹄聲聲,是朱弦和劉侍衛追了上來。
“藍熙之,你要去哪裡?”藍熙之見他開口就道出了自己的意圖,也不隱瞞,點點頭:“朱弦,我要出去走走了……”
劉侍衛惶恐道:“您要去哪裡?”“到外面四處看看。劉侍衛,你可不要再跟著我了。”“小人的職責就是終生護衛藍姑娘……”“先帝有沒有叫你一切要聽我的?”劉侍衛垂手而立:“小人自然完全奉姑娘之命行事。”“好,那你就進宮保護小皇帝。這次變亂,你們也看到了,他身邊並沒有什麼可靠的值得信賴的人……”朱弦和劉侍衛無以反駁,這的確是實qíng。“劉侍衛,你進宮去吧,我並不需要你的保護。”劉侍衛躊躇半晌,這幾年裡,藍熙之的身體大有好轉,這次混戰,她力斬蘇俊,功夫完全不在自己之下。可是,先帝遺言在耳,不敢違背,他為難道:“這個,這個……”藍熙之知道他追隨蕭卷多年,忠心耿耿,必是不肯違背蕭卷的命令,笑道:“劉侍衛,你也別為難了,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這段時間,你護衛小皇帝,最好為他訓練一些勇士,待他身邊有人,你再回藏書樓找我……”劉侍衛一聽大有道理,喜道:“是,小人遵命。”劉侍衛已經策馬遠去,藍熙之回過頭來,看了朱弦一眼:“朱弦,再見吧,我們也該告辭了。”
朱弦點點頭,忽然道:“藍熙之,你還回來不?”“呵呵,藏書樓就是我的家,我無論走多遠,都會回來的。”“那,你要多保重!”“你也要多保重!”藍熙之已經掉轉馬頭,卻又回過頭來,“朱弦,其實我早該謝謝你的。不過,你為我做了太多事qíng,謝也謝不過來,就不謝了。”朱弦的臉紅了一下,長睫毛遮住漂亮的大眼睛,好一會兒,才眼瞼轉動:“你一定要多保重!”
“我會的,再見,朱弦!”“再見,藍熙之!”藍熙之雙腿一用力,馬飛奔起來,很快身影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直到那個小黑點完全消失,朱弦才回過頭,慢慢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上路不久,經過一個小鎮時,藍熙之停下來買了一套男裝換上,藏了寶劍,騎馬慢行。一路上,都是兵荒馬亂。各小國之間連年的爭戰更替,讓整個中原大地不時戰火亂竄,加上局部地區不時爆發的瘟疫、旱災、水災,逃難的災民成群結隊,許多地方白骨遍野,來不及掩埋的屍首成了病菌最好的棲身地,很快繁衍擴散,又是新一輪的瘟疫、災難,不少地方已經十室九空……
這天,藍熙之路過河北的一個小城,見城裡的人紛紛逃竄,不由得好奇地拉了一個年輕人問道:“你們為什麼要逃跑?”“兵禍啊,石大王要殺進城裡了……小兄弟,你趕緊逃命吧……”他邊說邊跑,而他身前身後的人也一點兒不比他跑得慢。在逃命的動力下,不一會兒,一城皆空。此時才過午後,烈日當空,整座小城卻早已陷入了一片yīn森的死亡氣息里。
藍熙之很小年紀就遊歷江湖,熟知天下大勢,雖然這三年隱居藏書樓,但是一出來,一路打探qíng況,很快知道天下諸國林立,為了領土和霸權jiāo戰不休。近年來,北方一少數民族——羯族,出現了一個叫做石勒的雄主,趁中原煙塵,揭竿而起,很快占領廢都洛陽,以“趙”為號,建立了石家王朝。石勒死後,他的兒子石虎繼位,石虎十分兇殘,常常縱兵搶掠。入主中原的少數民族都嗜殺戮,即將來屠城的莫非就是這個“石大王”?
藍熙之看了看這座空城,心裡無限感慨,正要離去,忽然聽得前面的一間屋子裡傳出幾聲悽厲的呻吟。她快步走了過去,推開虛掩的門,只見一個老婦人躺在chuáng上,一臉病弱,顯然是因為臥病在chuáng,行動不便,無法逃走,只好在屋裡驚恐等死。見有人進來,老婦嚇得奄奄一息,只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藍熙之嘆息一聲:“老人家,我不是來殺你的。你的家人呢?怎麼沒帶你一起逃走?”
“我是個孤老婆子,沒有家人……後生,你快走吧,現在人都跑完了,你不走,他們會殺你的……”“老人家,我帶你一起逃走吧。”老人聽得這話,渾濁的雙眼放出光來,“多謝你啊……你可真是個好人……”
藍熙之伸手抱起老人,還沒出門,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經傳來,隨即是許多吆喝聲,顯然,那些士兵一進城,立刻分散,衝進了兩邊的屋子、店鋪,開始了大肆搜索。藍熙之見狀,後退幾步,又將老人放在chuáng上,鎮定自若地在她身邊坐下。
老人聽得外面的馬蹄聲和嘈雜聲,嚇得幾乎要立即死去。一群士兵從大開的門裡沖了進來,十幾柄明晃晃的大刀對準了chuáng上的老人和靜坐的藍熙之。
眾人見一城皆空,唯這一病老一瘦弱的少年呆在屋裡,老婦雖然嚇得快暈過去,那瘦弱少年卻面色不改。眾人都覺得有些奇怪。為首一人huáng須深目,喝道:“你二人為什麼不逃?”
“老婦……老婦……病弱,行動不得……這後生是路過的陌生人……你們不要害他……”
藍熙之淡淡道:“我今天路過此地,見人都跑光了,只剩下這個老人臥病在chuáng。我本想和她一起逃走,但是,還沒來得及逃跑,你們就到了,只好坐地等死。”一城皆空,這後生卻獨自陪著一個毫不相gān的老婦等死。huáng須大漢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饒是他半世兇殘,手裡的大刀卻砍不下去,想了一會兒,只道:“我去問問將軍,要不要饒你們xing命……”藍熙之點點頭:“好,你去問吧。”一眾士兵仍舊守在屋裡,那個huáng須深目的大漢走出去,城門口,一個一身戎裝的青年男子騎在一匹罕見的千里良駒上,他手提大刀,身材十分魁梧,目光內斂而深沉。“報告征虜將軍,城裡的人都逃跑了,只剩下一老婦一後生。那後生是外地人,今天才路過此地,和老婦人毫不相gān,見老婦病重,那後生不肯獨自逃生,陪她等死……”男子目光閃動:“哦,有這種人?將那後生帶上來我看看。”“遵命!”藍熙之隨那個huáng須大漢走到城門口,遠遠的,只見侍衛林立,居中一人端坐馬上,旁邊立著一桿大旗,上書“征虜將軍”四個大字。約莫一丈開外,huáng須漢子停下:“將軍,人帶來了……”藍熙之看去,只見這“征虜將軍”唇紅齒白,眉目英挺。可是,他俊美的面容一點沒有顯示出陽光氣色,相反,他面色yīn沉得可怕,整個人看起來如一尊森森的鋼筋鐵骨。那“征虜將軍”見這個瘦弱男子肆無忌憚地打量自己,心裡有些奇怪,不以為然道:“大膽小子,竟敢……”他再看得幾眼,喝聲忽然小了下去,聲音激動得完全變了調子:“你……藍熙之……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