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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合上奏摺,慢慢往外面走去。這天,天氣yīn沉得不是那麼厲害,風也不算太大,御花園裡的臘梅開得芳香四溢,她這些天都埋首書房,好幾天沒去過御花園了,現在聞到這香味,就慢慢往花園走去。遠遠地,幾個正在賞梅的嬪妃看見她,立刻一個個緊張不安地站了起來,迎上來:“參見皇后娘娘……”這幾個妃子,都是石良玉登基以來為了籠絡權臣,封的功臣或者其家族中的女子。石良玉前期忙於戰爭,後來又因為她的到來,基本從來沒臨幸過任何女子,但是,藍熙之心想,她們也都是石良玉正大光明的妻子了。這一刻,她如此清醒地發現石良玉不再是石良玉,他是鄴國的皇帝。帝王,總是和普通人不一樣的。這些嬪妃們都居住在豪華院落,錦衣玉食富貴榮華的背後,便是望眼yù穿地等待君王的臨幸。這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無所謂有意義或者無意義。藍熙之看著她們,她們也悄然打量著這個權傾六宮、寵冠六宮的女子,她甚至可以公然為皇帝處理奏章,現在是戰爭時期混亂時期,糙創的帝國還沒有那麼多禮儀規章,即便最古板的大臣也還來不及說她“牝jī司晨”。她們一個個看著她,羨慕里夾雜了妒嫉,尊崇里夾雜了恐懼,深深懼怕,只要這個奪盡君王一人恩寵的女子在一天,大家只怕就難以指望得到臨幸恩寵了。
藍熙之看著她們一個個複雜的眼神,自己心裡也異常複雜,向她們點點頭,淡淡道:“你們不用多禮。”嬪妃們一個個退下,御花園裡很快冷清下來。藍熙之一個人四處看看,意興闌珊,盛開的臘梅似乎消失了它們的芬芳,她搖搖頭,慢慢又往書房而去。兩天後,前方傳來消息,石良玉已經率軍返回,快到梁郡了。但是,在梁郡卻遭遇了南朝和魏國的軍隊。藍熙之聽得這消息十分焦慮,現在,南朝和魏國是僅有的兩個沒有和鄴國大規模jiāo戰的國家,如果這個節骨眼上,和兩國發生戰爭,那真的就是全天下樹敵了。她心裡擔憂,便坐不下去,加上這些日子以來,覺得身子明顯好轉,思慮了一夜,決定明日就出發去梁郡看看。
天地間的哭泣
她心裡擔憂,便坐不下去,加上這些日子以來,覺得身子明顯好轉,思慮了一夜,決定明日就出發去梁郡看看。她立刻傳召國師葛洪。葛洪進來,行一大禮:“參見娘娘。”藍熙之聽得他如此稱呼,想起以前在南朝的皇宮,他總是稱自己為“藍姑娘”,如今,世事滄桑,難以預料,只道:“葛洪,你不用多禮。”“娘娘這些日子感覺身子好些沒有?”“好多了,得多謝道長妙手回chūn。”“不用謝。”“葛洪,我要出去一趟,你是鄴國的國師,有幾件事向你jiāo代一下,待皇上回來,你再讓他處理……”葛洪聽她吩咐完畢,驚道:“娘娘,您要去哪裡?”“我去前方看看。你不必驚訝,也不要對外泄漏出去。”“遵命,可是,娘娘,您的身子還沒痊癒呢。”“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只要記住我吩咐的幾件事就可以了。”“是。”藍熙之第二天一早就動身了。她換了一身男裝,走出宮門時,儘管頭頂的天空依舊是冬日裡那種習慣的yīn沉,可是她仍舊覺得忽然鬆了口氣。她的坐騎是宮裡的一匹良馬,雖然也很不錯,但是,想起自己的大huáng馬,心裡仍然有些難過,打了馬,立刻往徐州方向飛奔而去。她一路注意收集消息,再加上從處理的各種加急奏摺里,也對鄴國周圍的局勢有了相當了解。
到得半路,已經探得鄴軍並非駐紮在梁郡,而是在梁郡前面五十里外的一個小鎮,但是,也沒爆發什麼戰爭,藍熙之揣測,一定是在和南朝和魏國在舉行臨時的談判。這裡是三國的jiāo界地帶。
她馳馬來到鄴軍的駐軍大營,營外的守軍一見她摸出的腰牌,立刻將她帶了進去。
在主帥營帳里,並無石良玉的影子,站了一會兒,侍衛張康應聲趕來,細細看她幾眼,認出她來,立刻跪了下去,小聲道:“娘娘,您怎麼來啦?”張康上次在扶羅城之戰受傷,傷口才恢復了八九分,又自請隨石良玉出征。藍熙之和他一起作戰幾次,對他的印象非常好,立刻道:“張康,你起來吧。皇上不在軍營?”張康遲疑了一下,才慢慢道:“皇上在前面的驛館和魏軍談判……”藍熙之看他遲疑的樣子,淡淡道:“馮太后又來了?”張康不敢撒謊,只得低聲道:“這個……是。”雖然早已料到,在這種時候石良玉決不能得罪馮太后,還是似乎有一根細細的針刺在心裡。張康見她面色蒼白,立刻道:“娘娘,皇上估計很快就會回來了。”“嗯。”她來到石良玉的營帳,隨手翻了翻他的一些軍中的文書,可以看出來,這次雖然暫時打退了燕軍,但是,戰果並不算大,慕容俊的根基並未被動搖。她對慕容俊恨之入骨,見他居然又一次狡猾地安然無恙地逃跑,暗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擒殺此人了。從中午等到傍晚,又從傍晚等到深夜,再從深夜等到黎明,石良玉還是沒有回來。她從他的營帳里走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亮了。一直守在門口的張康看她越來越蒼白的臉色,有些不安:“娘娘,您再休息一會兒吧。”
她笑著搖搖頭:“不用了,張康。你告訴皇上,我走了。”“娘娘,您不等著皇上?他馬上就要回來了,您要去哪裡?”石良玉馬上就要回來了嗎?她四處張望,心裡不知怎地,第一次無法斷然離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再等等他吧。”張康鬆了口氣:“娘娘,臣馬上派人去稟報皇上,說您來了。”“不用。他正在談判的緊要關頭,不能打攪他。”“是。”然後,又是從早上等到中午,再到傍晚,藍熙之喝了口水,慢慢站了起來:“張康,我走了。”
張康一遍一遍伸長脖子,巴不得皇上馬上就出現在眼前,可是,哪裡有他的絲毫蹤影?他緊張道:“娘娘,您要去哪裡?”“張康,你告訴皇上,不要找我,我回去了。”“娘娘,您回哪裡?”“我回江南。我不習慣北方的氣候。張康,你今後要好好照顧皇上。”“是,娘娘。”張康眼睜睜地看著她上馬離去,卻不敢阻止她,很快,藍熙之就打馬奔出了營房。
前面是兩條通道,一條,通往江南;一條,返回鄴城。她看了看江南的方向,又看了看鄴城的方向,這一刻,心裡不知怎麼,感到如此qiáng烈的傷痛,她一次次回頭看向梁郡軍營的方向,石良玉的身影始終都沒有出現!最後一次看過去時,她自言自語道:水果男,也真是難為你了,我並沒有怪你,今後也不會怪你的!她抖動韁繩,馬飛奔起來,她的頭緊緊伏在馬背上,眼淚難以抑制地滴落在馬背上,奔得好一會兒,發現這天地間是如此空dàng,才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起來……
陛下
這是梁郡外的一個小小的驛館。石良玉和馮太后面對面地坐著,外面,各自的護衛隊守衛嚴密。馮太后緊緊盯著他:“陛下,你現在幾乎遍天下都是敵人了!”石良玉點點頭,淡淡道:“莫非太后也想加入?其實,五胡早已聯盟,只不過魏國還落在後面,觀望的時候更多而已。”“你知道我為何會觀望?要知道,五胡雖然彼此矛盾很深刻,但是,都比不上你和南朝結盟的威脅來得大,不過,目前來看,南朝並不想和你結盟。”“你想必也清楚,朕還從來沒打過敗仗。”他說的是事實,他登基以來,幾乎從無敗績。馮太后看著他那樣鎮定而自信的樣子,心裡又是欽慕又是憤怒又夾帶了一些小小的期待:“我想,我們還可以結盟……”“非常歡迎魏國和鄙國結盟。”“怎麼個歡迎法?”“太后希望得到什麼?”“你……”馮太后看他那樣在多次的大戰里磨練得鎮定堅毅到近乎冷酷的目光,心裡一寒,原本的要求和私語竟然再也說不出口來,好一會兒才道,“你總要許諾給魏國相當的條件和好處!”
“好,朕希望兩國互相都能得到真正的好處。”馮太后盯著他,終於還是問出口來:“聽說你的皇后回來了?”“對,她回來了!”“她不是誓言畢生為南朝先帝守貞麼?嘿,如今又怎麼願意了?”“因為朕喜歡她,朕待她好。朕自信待她決不比南朝先帝差!”“你公告天下娶了南朝先帝的遺孀,讓南朝君臣顏面掃地,這也是他們不肯和你結盟的原因之一吧?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在南朝叫什麼?叫亂臣賊子……”石良玉大笑起來:“全天下都視朕為敵人又能如何?這江山,總是朕一手打下來的吧?!”
馮太后冷冷道:“打下江山,還得守住江山方可成為一代霸主。紅顏禍水,只會慢慢葬送掉你的江山。”“即使葬送了,也怪朕命里不享長怍,跟朕的皇后什麼關係?實不相瞞,朕自從立她為太子妃再到皇后,其間幾乎是百戰百勝,從無敗績。她不但不是禍水更是朕的福星。”
一口氣鬱悶在心裡,馮太后站起來,冷冷道:“石良玉,我魏國不與你結盟也不與你為敵,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就是了。”“多謝太后。這些年,太后對朕的幫助也是很大的!多謝!”馮太后原本已經轉過身,聽得這由衷的一句感謝,饒是她心腸堅硬,也一陣酸楚,站了一會兒,才大步走了。石良玉見她和她的護衛隊浩浩dàngdàng離去,也揮揮手:“啟程。順道細察周邊的戰略qíng況。”
“是。”石良玉順道考察周邊的qíng況,等回到鄴軍的大營時,已經是三天後的深夜了。
張康焦慮不堪地迎了上來:“皇上,您終於回來了……”“哦?發生什麼事qíng了?”“娘娘來了……”石良玉喜道:“在哪裡?”“娘娘三天前來的,等了一天多,您還沒有回來,她就離開了。”石良玉大為失望,心裡又有些不安:“她身子好了沒有?她又回鄴城去了?張康,你怎麼不留下她,讓她等著朕一起走?”“娘娘不是回鄴城,她是回江南去了……”像是誰在胸口狠狠敲了一悶棍,石良玉頹然道:“她走了?又走了?又回江南去了?”
“她問皇上去了哪裡,臣不敢隱瞞,如實告訴她您去了驛館和馮太后談判。她似乎很傷心的樣子……”“哦?是這樣!”張康囁嚅道:“皇上,這裡和南朝比鄰,馬上追上去還來得及……”石良玉站在原地,沒有作聲。“皇上?要不要追上去?”石良玉搖搖頭,慢慢鎮定下來,自言自語道:“熙之啊,你這次至少還知道主動來向我辭行。也算不容易了。不過,走了也好!張康,傳令下去,立刻啟程回宮。”張康疑惑地看著他那麼鎮定的樣子,只得道:“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