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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腳步慢了下來,那樣的餘暉灑在她的紅艷的裙裳上,她的臉色死白,嘴角上掛著淡淡的血跡……心像被誰徹底剜了出來,腳步是輕飄飄的,腦海里也是輕飄飄的。他撲上去抱起她,好一會兒才撕心裂肺地喊出一聲:“熙之……”自己任她離開的結果,就是她在先帝墓碑前自斷心脈,毫無眷戀地向這個世界辭別了。
“熙之,熙之……”“陛下……”葛洪見他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也顧不得多說,上前一步掐住了藍熙之的人中,另外一隻手摸摸她的鼻息。“道長……熙之還有沒有……有沒有救?”他的聲音抖得連不成句。葛洪立刻摸出一粒藥丸塞進她嘴裡,在她背心一拍,讓她吞下去才道:“皇上,娘娘還有氣息……”“真的?真的?”石良玉大喜,聲音發抖得更加厲害,抱了她就往山下跑去,“快救她,一定要救活她……”夜色已經完全籠罩了藏書樓,二樓的木屋裡,燈火通明,所有人的臉上都是焦慮不安的。
石良玉一眨不眨地盯著靜靜躺在chuáng上的藍熙之,她的臉上完全一片慘白。他緊緊抓住她的手,心跳得幾乎要跑出來:“道長,熙之她……”葛洪細細地摸了摸她的脈,又翻翻她的眼皮,退後一步:“恭喜皇上,娘娘有孕在身,已經三個多月了……”石良玉猛地抬起頭來,眼睛裡的火焰幾乎比滿屋子的燈光還要亮,喜不自禁道:“道長,你說什麼?這是真的?”“娘娘正是因為有孕在身,無法運勁,所以她的自殺只震動了心脈卻無法傷及心脈,得以逃過此劫。不過,她現在身子虛弱,胎兒能否保住還很難說……”石良玉急忙道:“道長,她們母子都能保住自然最好。可是,要是沒有辦法,那一定得先保住熙之……一定得先保住她……只要能保住她,我就感謝上蒼了……”“臣一定盡力,將她們母子都保住。”石良玉幾乎有些手舞足蹈起來,仍舊緊緊握住藍熙之的手:“多謝道長!”
夜,已經很深了。所有人都退了下去,這木屋忽然變得如此安靜。石良玉看看chuáng上依舊緊緊閉著眼睛的人兒,她雖然雙目緊閉,可是,已經有了輕微的均勻的呼吸。他看看她慘白的臉,又伸出手去,隔著厚厚的被子,怯怯地摸了摸她的腹部,心裡悲喜jiāo集:“熙之,都怪我沒有照看好你,過去污點太多,也不能給你信賴和安全感,才讓你走到了絕路……”
她的眼睛已經緊閉著,卻是滿臉的平靜,似乎往日的恩怨qíng仇,都在這樣醒不了的昏睡里,一筆勾銷,煙消雲散了。他一直牢牢盯著她的面容,過了許久,才輕輕放開她的手,慢慢走了出去。
深夜的山坡上,霧水深重。殘月早已黯淡,點點的幾顆星星也是黯淡的。整個天空,都是那麼黯淡無光。亡夫蕭卷之墓,未亡人藍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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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虔敬地看著這塊墓碑,虔敬地跪了下去:“臣石良玉參見皇上……”四周依舊是冷冰冰的,冷冷的霧水濕了他的頭髮、衣衫。“……皇上,臣對不起你,更對不起熙之,沒有好好照顧她,也不足以讓她信賴,才讓她走上絕路。熙之是你最愛的人,臣卻qiáng行奪來,因為,臣沒有其他親人了,只有她一個了。臣決不能沒有她!請您看在石家世世代代忠心耿耿的份上,看在臣冤死的父親的份上,再也不要將她帶走了!臣不敢向您為自己的孩子求qíng,但是請您保佑熙之平安吧,哪怕您只保佑她一個!臣今日在您墳前立誓,今生今世決不和南朝為敵,決不再傷及南朝子民!只要您保佑熙之平安,只要她平安!臣今後一定全心全意待她,決無二心,一定要做得和您生前一樣好。皇上,您請放心吧……”
天已經快亮了,霧水已經完全浸濕了他的衣服。他站起身,又跪下去,向蕭卷的墓碑拜了幾拜,才重新站起來:“皇上,臣要帶熙之離開了。臣希望在她醒來之前就帶她徹底離開江南,離開過去的一切,徹底忘記心底的悲哀和受到的傷害。她不會再來向你辭行了,請您原諒她!她需要在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臣已經找了很好的地方安頓她,也許,今生今世,她都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地方了!請您原諒!”四周的風嗚嗚刮過,像是誰人在悲傷的哭泣。石良玉靜靜站了許久,聽著這樣悲傷的嗚嗚的風聲,好一會兒才慢慢往山坡下走去。
藏書樓的門口,一輛外觀平常裡面布置得異常舒適平坦的馬車已經等候在那裡,趕車的是兩名熟練的老車夫。張康一見他,立刻低聲道:“皇上,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娘娘的東西也都收拾好了。”
“好,你們準備一下,可以啟程了。”“是。”他快步走上二樓,藍熙之的眼睛依舊緊緊閉著。他伸出手去,連人帶被子將她穩穩抱起,一步一步,往樓下的馬車走去。寬大的車廂里放著一張矮矮的木幾,跟矮chuáng一般,上面鋪著軟軟的厚厚的虎皮錦毯。他輕輕將她放在上面,蓋好被子。他看看車廂外面,葛洪騎在馬上,而張康率領十七jīng騎已經做好了準備。
張康馳馬上前一步:“皇上,可以啟程了麼?”他點點頭:“走吧。”馬車開始慢慢地,轆轤地往外面的世界走去。走過荷塘、走過野李子樹林,前面開道的張康忽然停了下來,在他對面,橫著一騎高頭大馬。
馬車也停了下來,石良玉探出頭去,只見朱弦穩穩地橫在前面,臉上是那樣淡淡的悲哀的神qíng。
他心裡一震,跳下馬車,幾步走了過去:“朱弦,別來無恙?”朱弦點點頭:“我只想知道,藍熙之,她現在怎麼樣了?”“她現在很好——”石良玉鎮定自若道,“她懷了我的孩兒,已經有三個多月身孕了,現在正在昏睡中,請原諒無法讓你見她。”朱弦緊緊盯著他:“你要帶她走?”石良玉坦然點點頭:“我要帶她到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若繼續留她在這裡,只會讓她陷入過去的噩夢裡,永遠也無法解脫。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朱弦沉默良久,才道:“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多謝你,朱弦!”朱弦又往馬車看了幾眼,卻沒有再上前一步,掉轉馬頭,一揮鞭,馬飛快遠去了。
他又大喊一聲“朱弦,謝謝你!”朱弦和他的馬去得更快了。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石良玉才重新上了馬車,大聲道:“啟程……”chūn日的陽光在頭頂起起落落,馬車一天一天轆轤而平穩地往外面駛去。再次睜開眼睛時,周圍一片黑乎乎的,也不知身在天堂還是地獄。藍熙之再努力看看,眼睛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慢慢意識到是周圍厚厚的簾幕遮住了光線。耳邊有車轔轔馬瀟瀟,自己又是身在何處?她想翻翻身,卻在一個溫暖的懷裡無法動彈。她的微微的掙扎讓石良玉一下清醒過來,他驚喜道:“熙之,你醒啦?”這聲音太過熟悉,卻又太過陌生。他緊緊抱住她,忽然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她的唇,聲音哽咽:“熙之……你總算醒了……”
她在這樣的擁抱和滴落在自己臉上的熱的淚水裡慢慢清醒,低低道:“石良玉,你為什麼又來了?”“熙之,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找到你的。熙之,我對不起你,以後,再也不會拋下你一個人了……熙之,原諒我……”他語無倫次,又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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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無倫次,又喜極而泣。她在他的懷裡,仿佛重生後的解脫,此時此刻,腦海里,也許是清晰地只有他一個人的吧。她不經意地聽著那樣的車轔轔馬瀟瀟,也不管到底是去向何方,身子那麼疲倦,心靈那麼疲倦,所有的掙扎都是徒勞。她想,天涯海角,從此,就隨了他去吧。他輕柔地撫摸她的臉頰,然後,又輕輕摸摸她的肚子,在她耳邊低聲而喜悅地道:“熙之,我們有孩兒了……多虧了道長醫術高明,你和孩兒都是平安的……”我們有孩兒了!她看著他那樣喜悅而渴望的眼神,心裡說不清楚是茫然還是平靜。他親吻她微微翹起的嘴唇,聲音里滿是笑意:“熙之,我真是開心極了,我終於可以有自己的孩兒了。我希望能愛你愛我們的孩兒。這天下有沒有不重要,只要有你和孩兒,我就心滿意足了。熙之,你開心不?”她看著他開心得幾乎跟孩子一樣的純良無偽,這一刻,難以說清楚心裡到底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他隨手拉開左邊厚厚的車窗簾子,她才發現,此時正是清晨,朝陽那麼紅艷艷地在東方升起,壯麗、輝煌,卻又無比嫵媚和嬌艷。記憶里,似乎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美麗的朝陽,車窗外,一排排chūn日裡綠茵茵的樹木慢慢地往車後退去,風從開著的窗子裡chuī進來,帶著青糙和泥土的氣息。她聽得他的聲音又響在耳邊:“熙之,有一件事,我一定要告訴你。那天你來徐州大營找我,我的確是去見馮太后了。但是,我只是和她談判的,是純粹的談判,之所以遲了兩三天返回,是因為我們順路在考察地形!熙之,自從你那次自傷離開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親近過任何女人,過去的污點我不敢求你原諒,但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希望自己是個全新的男子,希望自己成為你喜歡的那樣的男子。熙之,我一直在努力,希望能夠做得最好……”她沒有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窗外一排一排往後退的綠油油的樹木。他看著她臉上慢慢變得柔和的神色,貼在她耳邊,開心得如孩子一般:“熙之,我們的孩兒一定會很可愛的,我真希望能夠早早見到它的模樣……”她的頭靠在他溫暖的懷裡,在馬車的轆轤的慢慢的聲音里,看著車窗外的風景,感受著他的溫熱的手那麼輕柔地放在自己的腹部,第一次深切感受到,自己快要做母親了,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過去的那兩三個月里,她一直在恐懼和羞愧中壓抑、掩飾著想嘔吐的感覺和難受的痛苦,惶惶不安,不知究竟該怎麼辦。可是現在,幾乎只一瞬間,她就愛上了那個素未謀面的小生命,那是一種自然的天xing!也許,是自己正依偎著的這個懷抱趕跑了那些恐懼,喚醒了這種天xing?“熙之,你餓不餓?你想吃什麼?”他的柔聲細語響在耳邊,她微微清醒過來,看著窗外的風景搖了搖頭。“你的身子不好,一定得吃一點東西,哦,不是一點,得吃很多東西才行……”
他自顧自地說,拿起旁邊早已準備好的一些美味:“熙之,你要吃點,一定要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