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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良玉並不回答,立刻追了出去。可是,這大街上的姑娘成百上千,哪個才是藍熙之呢?
朱府。此朱府正是“朱、石、王、何”四大世家之首的正宗士族領袖朱家。當今司馬皇帝原本是先帝的庶出旁支,沒有繼位的資格,很長時間內在自己的封地韜光養晦,閉門不出,安穩地做著一個毫不起眼的司馬王。後來,因為一個偶然的機遇,司馬王結識了當時的青州刺史朱濤。兩人一見如故,實權在握的朱濤很快對之傾心推奉,令得孑立無援的司馬王感激不已,視為友摯。先帝駕崩,朝內各王混戰逐位,司馬王在朱濤的jīng心策劃下,率領北方各大豪門士族抓住機會渡江南下,在偏安一隅建立了朝廷。初來時,江南大族並不朝拜,又是在朱濤的jīng心策劃下,逐漸樹立了帝王的權威,收復了各江南大族,又經過十幾年的開疆拓土,才有了今天慘澹經營的局面。
司馬王坐上了龍椅,一手扶持他起家的朱濤自然順理成章執掌了本朝的最高官銜——太尉。
在司馬帝登基的當天發生了一件亘古未有的奇事:皇帝邀請朱太尉共坐御塌,一同接受百官的朝賀。帝王名器,豈容他人僭越?而御塌更是王權的象徵,更沒有君臣同享之理,朱濤向來對司馬帝忠心耿耿,自然不會和他共坐御塌。此事之後,皇帝更是對朱太尉深懷感激,雅相器重。隨後,朱濤的兄弟、子侄分別出任了本朝最主要的官職:他本人為太尉兼中書令,他的一兄兩弟分別為荊州刺史、青州刺史和雍州刺史。而他的其他子侄則分別做到了司徒、尚書令……朝中重要官職,大部分都已經被朱氏家族把握。
可以說,自立國之初,司馬帝無論是政治上和軍事上都要完全依賴朱氏家族,是朱家和他司馬家共天下,而絕非司馬與朱家共天下。所以,“朱與馬共天下”就成了民間的口頭禪,世人皆知。
朱府旁邊挨著的那座嶄新的府邸剛落成不久,上面仍然高懸“朱府”二字,它的主人是朱太尉的獨生子朱弦。這座府邸就是專為朱弦二十歲生日準備的。今天,正是朱弦的生日。男子二十行冠禮,對於朱弦這樣的士族子弟來講更是一件大事。朱弦跟其他談玄論詩、留戀花叢的士族子弟很有些格格不入,他自幼胸懷大志,修文習武,到他十八歲時已經勇冠京城,就是皇家御林軍的大統領也在他手下走不了二十招。如今,又是兩年過去了,他的身手已經jīng進到什麼程度,就無人能知了。朱弦不止能武,十六歲時就曾經外放到“會稽”上任。上任伊始,遇上罕見災荒,他立刻開倉賑災,下令本郡斷酒以救民命。結果本郡釀酒業停了半年,節約糧食五十萬斛,得以順利度過災荒。他在任兩年,政績斐然,回京後,皇帝多次在公開場合讚揚:“朱氏子弟雖眾,但無有能及朱弦者。”而朱太尉更是以兒子為豪,舉凡朱家內外大事,必定徵詢朱弦的意見,培養他成為家族的核心人物。早在半年前,朱太尉就在為兒子的冠禮苦心準備禮物了,可是,看了諸多禮物,朱弦都不滿意,最後,他對父親說,生日那天,要由自己完全作主慶賀,就當父親送自己的禮物。
朱太尉欣然答允,早早的吩咐了家人,這一天絕對不能打擾愛子,無論他想做什麼,無論他要請什麼人,都由他自行決定。就連他歡宴的地點,都定在了他的私人府邸——朱太尉為他的成人禮準備的獨棟大宅。剛剛用上等花椒粉刷過的牆壁發散出辛甘的芳香氣味。身著宮裝彩衣的侍女、歌jì已經訓練完畢,正趕去大堂開始夜宴前的演奏。她們身上的那種淡淡的高級脂粉味、她們那飄飄的衣袂,香風過處,就如一朵朵彩色的雲在群芳里穿梭。紫絲布為面,碧綾為里的錦步幛已經從大門外五十里處連綿鋪開,迎接眾多士族青年才俊來參加這場無與倫比的盛宴。夕陽剛剛西斜,外面大花園的廣場上,就按照士族世家的等級官階停滿了油壁香車。因為有女眷參加,所以馬車的樣式和jīng致的程度較之往常更是別出新意。在門口迎接賓客的,是朱弦的堂兄朱順。從食物準備到賓客安排,都由他一手cao辦。此刻,他正站在門口四處張望,因為,直到現在,今天的“壽星公”朱弦,因事外出仍未歸來。
一聲馬嘶,遠遠的,一個青年男子騎著一匹上好的棗紅馬飛奔而來,馬蹄踏在紅絲絨的地毯上,發出“得得”的如某種裂帛的聲音。男子佩著罕見的玄鐵短劍,並非尋常士子的寬袍大袖,而是穿著裁剪合身的緊身裝束,在漫不經意中又透出低調華麗的jīng細與貴氣。他的皮膚是十分健康的顏色,孔武有力的手攬住韁繩,整個人看起來英氣勃勃。可是,他的眼珠又特別大,睫毛特別纖長,看人一眼後,睫毛就闔住眼珠子,有些蒙蒙的,偶爾露出笑容時,看起來竟然有種妖艷而蠱惑的美麗動人。在他身後,跟著八名一色青衣的少年僕從,皆高頭大馬,耀武揚威。“大公子,您可回來了!”來人正是今晚的主角,朱府的獨子朱弦。朱順雖然是他的堂兄,但是也叫他“大公子”。“嗯。客人到齊了沒有?”“還差兩三位。”問答間,兩人已經走進朱府。客廳里已經滿坐客人,左邊位置上,一個胖胖的男子一見朱弦,立刻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行禮道:“朱公子,我來給您拜壽,不請自來,多多海涵。”朱順低聲提醒朱弦道:“這位是陸貴妃的弟弟陸超。”朱弦點點頭,忽然道:“以前在我們家趕馬的車夫陸大勇是你什麼人?”
陸超的臉漲得通紅,囁嚅道:“正是家父。”“來人,撤座。”朱弦揮揮手,兩名僕人立刻走上前去,撤掉了陸超的座位。“立刻將座榻燒去,庶族污染之物,決不能留在府中。”陸超滿臉充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羞愧難當的拔腳奔了出去,背後傳來一陣七嘴八舌的譏笑:“庶族就是庶族,別以為麻雀真能變鳳凰……”“低下之人,竟敢上朱府大門,真是自取其rǔ……”“士庶從不共處,堂堂朱府,怎允許庶族進入?”
夜宴(下)
天空的晚霞淡下去了,夜宴馬上就要開始。朱順最後一次來到大門外,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朱公子的重要客人。他剛剛跨出門口,立刻看到一輛香車慢慢駛來。駕車的四匹白馬皆高大健壯,無一絲雜毛。香車絕非尋常豪富家的描金飾漆,而是裝飾了一圈淡淡的銀色,搭配淺綠的緞子,門帘則採用了同等大小的珍珠,用流蘇串了,在最後的晚霞里發出悅目的光彩。兩個粉妝玉琢的小丫鬟掀開珠簾,嬌笑道:“小姐,請。”玉人無聲,先是一隻綠色的繡花鞋著地,接著,另一隻腳也輕輕踏在地上。她穿一身鵝huángjīng繡的百褶裙,身姿婀娜,苗條秀美,齒如編貝,吐氣如蘭。她的一隻纖纖玉手搭在丫鬟的肩上,如弱柳扶風,卻又如臨水照花。然後,她抬起頭,妙目一轉,但見得面如凝脂,眉如遠山,清而不寒,艷而不妖。
門口迎賓的侍從、管家都看得呆了,朱順雖然也有些發呆,卻不敢失禮,立刻迎了上去:“何小姐,請。”何小姐一笑,這一笑正符合她的身份,不多不少,不露不顯,卻動人之極,高雅之極。朱順更加絲毫不敢失禮,因為,何小姐是今晚最重要的客人之一,也是朱太尉私下吩咐了要好生接待的三個女賓之一。早有專門迎接女眷的女管家聞訊趕來,何小姐玉足輕抬,正要隨女管家進門,朱順也正在做最後的觀望,夜宴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按照朱大公子的脾氣,無論是什麼尊貴的客人,都是過時不候的。他正要收回視線,忽見對面走來一個女子。女子既不是坐車來的,也不是騎馬來的,她是走路來的。女子十分瘦小,穿一身潔淨的月白窄身布衫裙,頭上身上皆沒有任何釵飾。那樣普通廉價的衣著,她那樣和男人一般走路的姿勢,一看就是庶族出身的,從未嬌養優容的女子。兩名家丁立刻吆喝著跑上前去驅趕她,朱順也以為是走錯路的女子,不以為意地轉身正要隨何小姐走進去,忽然聽得“撲通”兩聲,他趕緊回過頭,只見兩名家丁已經摔在地上,手腳亂蹬,一時之間哪裡爬得起來?而那個女子依舊旁若無人地大搖大擺往大門方向走來。朱順大怒,卻不明白那兩名家丁因何倒在地上,手一揮,又是四名家丁撲了上去:“哪裡來的賤丫頭?快滾……”“我偏不滾,你奈我何?”幾名家丁縱身撲了上去,似乎一把就要抓住這個瘦小的女子撕成碎片,卻見她一個轉身,一抬手,那幾名家丁失去重心,胡亂衝撞,拳頭立刻招呼到了同伴身上,互相一陣猛攻,直打得頭破血流,鼻青臉腫。而那個女子已經側身閃在了一邊,笑盈盈的看著他們互相毆打,竟似看得有趣,拍手歡笑道:“好啊,妙啊。”朱順這時已經看出這個瘦小的女子很有點古怪,又驚又怒,手一揮,十幾名家丁正要一擁而上,忽然又響起一陣馬車聲,一輛馬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馬車上的標誌是司徒將軍家的。一個文弱公子探出頭來,正要下車,可是一眼看到當中站著的那名女子,便猶豫起來,目光冷冰冰的充滿了厭惡,像是看到了某種可怕的蟲豸。他四處看看,似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那個女子看樣子既非小姐也非丫鬟。說是小姐吧,任何一個有身份的小姐,都不會如此寒酸;說是丫鬟吧,哪個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大搖大擺居中站在朱府的大門口指手畫腳?
司徒公子不屑地看看那個女子,猶豫著要不要下車:“這是怎麼回事?這裡怎麼會有庶族女子?”這話猶如火上澆油,朱順看看那個女子,更是怒從心起,剛要開口,忽然聽得一聲低低的慘呼,趕緊看去,原來是正走到門口的何小姐,聽到打鬥回過頭來,看見那些家丁頭破血流的樣子,嚇得身子一軟,幾乎暈了過去。“快扶何小姐進去!”朱順更是慌亂,立即吩咐家丁:“趕快把這個賤丫頭趕走,快,快……亂棍打死她……”
十幾名家丁立刻圍了上去,遠處,司徒公子嚇得立即縮回了馬車,緊緊關上了車門,渾身抖成一團。又是一陣乒桌球乓的打鬥之聲,十幾名家丁東倒西歪,刀槍棍棒互相亂攻,而被圍在中間的女子卻已不知去向。等他們醒悟過來時,那個女子已經快走到門口了,眾人正要追上去,忽見朱弦怒容滿面地走了出來。“大公子……”朱順有些惶恐,一眾家丁立刻退下。朱弦瞟了一眼那個好暇以整的女子,揮揮手,朝朱順道:“不要生事,無關人等,毋需理會,宴會可以開始了。”吩咐完畢,轉身又跨進了大門。“今天朱府喜事,不和你計較,快滾!”“嘿嘿,你少在哪裡裝模作樣的狗仗人勢了,今天我偏要進去,看你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