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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熙之從椅子上躍起來,“蕭卷,你可回來了”。“熙之,你也累了一天啦!”蕭卷一進門,立刻將頭上華麗的冠冕取下來放在桌上。這王冕是長方形的,前後兩端各綴十二串珍珠,它們在皇帝的眼前腦後來回晃動,使戴的人極不舒服,其目的在意提醒皇帝必須具有端莊的儀態,不能輕浮造次。藍熙之拿起這個冠冕戴在自己的頭上,微一晃動,一串串的珍珠就掃在臉上,敲得生疼。這已經是她不知多少次大搖其頭了:“唉,蕭卷,這個東西戴著又重又不舒服,如果非戴不可,至少應該改良一下,弄輕巧點。”“呵呵,熙之,其實,不戴這個東西是最好的,這樣,才能真正輕鬆啊。”
“對對對。不戴才最最輕鬆。戴了這個,現在,我們好多事qíng哦,唉!”
冬夜漫長。書房裡火爐燒得很旺,薰香發出溫暖提神的氣息,蕭卷和藍熙之坐在燈下,兩人聚jīng會神的看著一卷戰略地圖,不知不覺中頭都碰在一起了。“哎喲”藍熙之輕叫一聲,揉揉額頭,蕭卷回過神來,“熙之,撞疼了?”
“有點哦,蕭卷,你不疼啊?你的頭是鐵頭啊?”“呵呵,也許吧。來,熙之,我給你揉揉。”“不用啦,也不是很疼。”一直守護的劉侍衛敲門進來,低聲道:“皇上,葛洪求見……”“傳。”葛洪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面容清峻的中年男子。郭璞行禮:“糙民郭璞見過皇上……”“郭先生不用多禮,請坐吧。”郭璞見新帝居然向自己說出“請坐”二字,吃了一驚,再看葛洪已經坐下了,態度也並不怎麼拘謹,方明白這位出自讀書台的太子,如今的新帝,真的如江湖中人所言:禮賢下士!
“郭先生jīng通占卜術數天文地理和風水之學,你做的辭賦我也很喜歡,可謂中興之冠,你的遊仙詩也很好。我朝正缺少這樣的人才啊!”“多謝皇上厚愛。”郭璞不善言辭,以前只聽好友葛洪說起讀書台的太子如何廣納賢才,後來,見太子派人送來錢物資助,竭誠迎請,也不過以為是籠絡而已。如今親見早前的太子現在的皇帝,百忙之中,他居然能詳細說出自己的得意之作和所有專長!郭璞肅然再行一禮:“糙民家貧,其時獨子病重,無錢醫治,幸得陛下救助,方度過難關。事後,糙民本來已經準備上路趕赴讀書台,沒想到半路上被朱敦的軍隊劫持到軍中為他占卜……”
“郭先生一路辛苦了。”郭璞看看葛洪,葛洪點點頭,郭璞壓低了聲音:“實不相瞞,這次,是朱敦派糙民來京城探查皇上的動靜。朱敦叛亂之心早生,據糙民探知,他將於旬內調兵……”蕭卷點點頭,他早知朱敦謀反在即,但是沒想到他行動得如此迅捷,如今得到郭璞密報,真是喜出望外,心裡衡量下,立刻有了主意。“郭先生冒此大險,讓朝廷可以早做準備,真是大功一件。郭先生就留在京城吧!”
“不,糙民還得回到朱敦軍中,向他報告。不然,他一旦察覺走漏風聲,我們就功虧一簣了。”
“如果行蹤bào露,郭先生豈不是會陷入險境?”“皇上放心,糙民會小心行事的。”郭璞慨然道,“先帝屍骨未寒,朱敦就妄想篡位。放眼如今天下,只得這江南淨土暫無戰火,若是硝煙一起,不知多少黎民百姓又會陷入動亂流離家破人亡。如此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皇上不必替糙民擔心!”旁邊的葛洪也道:“郭璞行事機密,朱敦必不會察覺,皇上請放心,我們多個人在朱敦身邊也算多一份qíng報。”蕭卷搖搖頭:“朱敦機警兇狠,一旦察覺,郭先生必然不得倖免,如今qíng況危急,決不可再返回他的軍營。”郭璞笑道:“陽壽在天,人力無可逆轉,皇上不必多慮,糙民就此告辭。”
蕭卷見郭璞態度堅決,挽留不得,只得道:“郭先生一定要多加小心,一有不測,你就什麼都不要顧忌,只管逃向讀書台就是了。”“多謝皇上。糙民告退了。”二人一走,藍熙之掀開簾幕走了出來,挨著蕭卷坐下:“蕭卷,我們要面臨一場惡戰了!”
“朱敦謀逆只是早遲的問題。我已經部署了部分兵力,溫嶠為將軍,段秀為中軍司馬,朱弦……”藍熙之遲疑了一下:“你將朱弦也委以重任?他……”“朱弦外放地方官時,曾經領兵剿匪,三場戰役將當地兩股勢力極大的亂匪全部剿滅,使得當地安康至今,政通人和。我想他是能夠勝任的……”“我不是懷疑他領兵的能力,朱敦畢竟是他的叔叔……”蕭卷微笑起來:“熙之,我和朱弦可以說是總角之jiāo,對他比對他父親更信任。你放心吧。”
藍熙之點點頭,不再質疑,站起身,推開一扇窗子,東方的天空已經隱隱露出一絲魚肚白,忙碌了一夜,天都快亮了。“蕭卷,等會兒還有早朝,你趕緊休息一下。”“好的,熙之,你也趕緊休息一下。”兩人就地躺在火爐旁邊的虎皮上,尚未閉眼,又聽得急報:“皇上,朱濤父子求見……”
藍熙之一骨碌坐了起來,不無驚疑的看著蕭卷,低聲道:“半夜三更,他們來gān啥?”
“我先出去看看再說。”書房外面的會客室里,朱濤父子一見蕭卷出來,立刻跪倒在地,朱濤惶然道:“臣死罪……”
“快快請起,二位何故如此?”“臣萬萬不敢起來,臣死罪……臣的兄弟朱敦謀逆,旬日內將調兵造反,臣父子剛剛得到消息,特來稟報,望皇上早做準備……”蕭卷肅然道:“朱大人如此關鍵時刻,大力維護朝廷,蕭卷真是感激不盡。”
言罷,親自扶起朱濤,一邊的朱弦也站了起來。三人商議了一陣事qíng,朱弦道:“臣來時的路上,粗略構思了一套防禦反攻方案,倉促之下來不及準備,明日一定呈上。”蕭卷喜道:“那可是太好了!”朱濤父子離開時,天色已經大亮。藍熙之站在門口,聽著他們的腳步聲完全消失,才長長的吁了口氣:“蕭卷,論知人和容人,我真是差你一大截!”蕭卷笑起來:“熙之,你是因為厭惡朱弦,所以對他存了偏見而已。”“是啊,人一旦存了偏見,很多東西就看不真切了。”“所以,我們要兼聽不能偏聽。”“好吧,以後無論朱弦多討厭,我都不討厭他就是了嘛。”蕭卷若有所思道:“熙之,其實朱弦從來沒有討厭你。依朱弦的xing格,若是討厭你,即使可以在危難時刻多次伸出援手,也不會在你昏迷時一再來探望你的……”“唉,我生平極少欠下人qíng,為什麼偏偏就幾次欠他人qíng呢?”藍熙之想想,又皺了眉頭,“可是,要找機會還他的qíng,倒不容易呢。”“那就不還好了。”“唉!只好先不還啦!”………………………………………………………………………………姑孰。朱敦提出的一切條件,朝廷都答應了,他越加一手遮天,將政敵誅殺得差不多了,調兵的事qíng也暗中部署著,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朱敦卻病倒了。這場病來得真不是時候,朱敦在病榻上急召各位謀士商議。錢鳳道:“如今,新帝根基不穩,對大將軍也是予取予求,無論什麼條件都肯答應,估計他自知無法和大將軍抗衡……”派出去偵察的郭璞已經趕回,帶回來的qíng報也是,新帝仁孝,尚未從先帝駕崩的悲痛里回過神來,並沒有什麼準備。朱敦想了想:“正是如此,所以我決不能等到他羽翼豐滿!”“那麼,大將軍有何決定?”朱敦從病榻上坐起來,“如今來看,上計是解散軍隊,歸順朝廷;下計是攻破京城,控制中央。”錢鳳等大驚失色:“解散軍隊?”朱敦嘆息一聲:“無奈命不由人,我竟在這關鍵時刻病倒。”“錢鳳等人利令智昏,看朝廷根基不穩,多次慫恿朱敦起兵,為的是攫取開國功臣的富貴榮華而已,所以,見朱敦有退卻之意,不禁急忙道:解散軍隊,那可就人為刀俎我為魚ròu了,我們目前有二十萬兵力在手,而朝廷總數不過二十來萬,且多是老弱之兵,帶兵將領也多是大將軍的手下敗將,一群膿包,根本不足為懼,大將軍萬萬要三思而行。”“我也正是擔心這一點!”朱敦長嘆一聲,“也罷,我們就行下計,攻取京城。”
錢鳳等人jiāo換了一下眼色,想起一旦成功,自己就是開國元勛,榮華富貴享之不盡,無不驚喜jiāo加,似乎弱不禁風的朝廷很快就會在己方的二十萬大軍下摧枯拉朽,土崩瓦解。
朱敦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立刻道:“快叫郭璞來。”香案擺好,朱敦薰香沐浴,再行占卜。他搖動經筒,連續搖了七八轉,一支紅簽掉在地上,是一支中籤,上面是四字偈語:雲空不空!
“大師,此是何意?”郭璞仔細看卦,掐指推算,朱敦心qíng十分緊張,“大師,你看看我周圍、我的頭頂是不是有些什麼?”許多大將起兵之時,總要占卜推算,那些阿諛逢迎的術士往往會揣測其心意,製造點諸如“祥雲帝王之氣纏身”之類神神怪怪的東西,以便讓起兵者能有個神秘的藉口駕馭臣下,樹立天威。
朱敦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正是期待著郭璞能說出“您頭上有五彩祥雲、帝王之氣”,哪怕是應景的話也好。郭璞不慌不忙道:“正在推算中,大將軍莫急……”朱敦耐著xing子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得郭璞道:“此卦不凶不吉,主大將軍近日夜夢頻繁,睡時應注意冷暖。”“其他的呢?”“大將軍此生富貴,位極人臣,必將名垂青史。”朱敦又聽得這句“位極人臣”,心裡積壓的怒氣幾乎快達到頂點了,qiáng自忍了一下,又道:“你再卜一卦,看我陽壽幾何?”郭璞道:“不必再卜,即如前卦,已明示吉凶,公若起事,禍在旦夕。唯退往武昌,壽不可測”。朱敦大怒:“好,那你倒是為自己占卜一卦看看,自己能活多久?”郭璞道:“糙民今日午時,命已當終。”朱敦怒極反笑:“好,算你這江湖騙子有自知之明,拉出去砍了!”立刻,左右兩名軍士上前,抓了郭璞就走……後記(2)蕭卷的原型:昭明太子和晉明帝司馬紹昭明太子蕭統,字德施,南朝蘭陵(今常州)人,是梁武帝的長子,2歲時被立為太子。他自幼聰慧好學,仁厚善行,xing愛山水,少年時就讀遍經書。20歲時他來到鎮江南山招隱寺,建了一座增華閣和一處讀書台,從皇宮裡運來了3萬卷藏書,潛心研讀。他還招納天下英才名士到增華閣,其中包括已入佛門為僧的《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和《詩品》的作者鍾嶸。蕭統選編的《文選》,廣為流傳,到唐代有“文選爛,秀才半”之說。當時,南方的士族上層已經完全墮落,蕭統的叔伯兄弟,個個都是享樂的能手,蕭統對此卻十分厭惡,衣著隨便,吃得也很簡單。當時,曾有個叫做侯軌的人慫恿他享樂,他引用左思的詩回答:“何必絲與竹,山水有清音。”他也不好聲色,他的皇帝父親賞賜他不少美女,他都一概拒絕,並不與之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