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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良玉心中狂喜,卻並不表現出來,只道:“先謝謝太后了。”馮太后的眼中又泛起滿滿的qíngyù:“謝我,怎麼謝?”“你想我怎麼謝?”“還用說?”馮太后的身子已經緊緊貼了過來,石良玉微微側身,馮太后的身子挨了個空,臉上立刻大為不悅。石良玉笑了起來,拉開自己的衣襟,馮太后看去,只見左側胸前到處傷痕累累,其中一道深深的箭傷尚未痊癒。她伸手想要撫摸那道傷痕:“真是讓人心疼,這麼好的身子,怎麼又添了傷痕?唉,可惜了,可惜了……怎麼傷的?”她的手還沒撫摸上來,石良玉不經意地掩上了衣服,笑道:“石衍宗族聯軍傷的,還沒好。等好了,我一定專門到魏國或者驛館看你。”馮太后連連道:“好好好,我等著你。”石良玉見她yù求不滿的又失望又遺憾的眼神,心裡那種yù嘔吐的厭惡的感覺更加qiáng烈,不經意地挪了挪身子,站了起來:“你回去吧,這裡是魏國,你微服前來,太危險了……”
“好,我等著你抓獲朱弦。”“我拿下朱弦,立刻通知你。”
最深的傷害
晚餐已經擺上桌子,餐桌上,照舊還是擺著一碗野山參加糙藥熬的湯藥。
儘管她一次也沒有喝過,但是,每天,那些侍女們都奉命不厭其煩地擺一碗在桌上。當然,除了那碗參湯外,其他的菜餚,她一直是照吃不誤的。她剛端起飯碗,一個人走進來,在她對面坐下,滿面微笑:“熙之,我回來了。”
藍熙之也不作聲,依舊埋頭吃飯。一碗湯遞了過來,石良玉的聲音關切得近乎哀求:“熙之,你身子沒大好,喝了吧……”
藍熙之手一抬,湯碗翻倒在地,潔淨的絲織地毯立刻沾染一片褐色。石良玉無可奈何嘆息一聲,端起碗,慢慢地吃了幾口,再看時,藍熙之已經放下碗筷走開了。
石良玉慢慢走過去。寬大的書屋陳設室里,她畫了小半的畫卷整齊地擺放在一張長桌子上,用鎮紙壓著,保存得整齊完好。石良玉走過去,細細地從頭開始看。看到“主帥”時,他忽然發現,蕭卷的面上,那種清矍、甚至帶了點慈悲的神色是如此熟悉。他再看幾遍,心裡一震,立刻想起寒山寺的那幅“維摩潔”像來。最初看時,他就覺得那些隱隱的光輝里有某種異常熟悉的東西,現在才發現,原來藍熙之畫像時,是根據了蕭卷的神qíng和神態。那是她心底熟悉到了極點的人物,那是用了靈魂來刻畫的人物,難怪會那樣如仙來之筆。他看了半晌,又回頭看看坐在地毯上專心看一卷集子的藍熙之,走過去,慢慢在她身邊坐下。
“熙之,我這幾天出去辦了點事qíng……”藍熙之依舊埋頭在書卷里沒有理會他。“熙之,你在這裡還習慣不?”藍熙之抬起頭來:“呵,你問一個囚犯在監獄裡呆得習慣不?”“熙之,你不是……”“你什麼時候把我jiāo給馮太后去換慕容俊?”“熙之,我決不會拿你去jiāo換誰。”“怎麼?不怕得罪馮太后了?或者是又上了其他張皇后李皇后的chuáng有了新的靠山了?”
她的語氣絲毫也不掩飾滿滿的鄙夷,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赤luǒluǒ的無qíng的嘲諷,石良玉臉色慘白,深深低下頭去。藍熙之見他那樣慘澹的神色,心裡不知怎地,既有幾分不忍又有幾分殘酷的快意。
恍惚間,她聽得石良玉十分慘澹的聲音:“熙之,我只是希望你能夠在我身邊……”
“你希望?你憑什麼希望?就因為你是趙國太子?”藍熙之大笑起來,“我已經嫁了蕭卷,是蕭卷的妻子!經歷了大海,我又怎麼會將小河放在眼裡?石良玉,你何德何能敢和蕭卷相比?”
石良玉的臉色更是慘白,往日水果鮮艷的少年模樣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頭更深的低下去,手微微有些發抖。藍熙之忽然有些看不下去,慢慢站起身,走進旁邊的臥室,“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石良玉抬起頭,看著那道緊閉的臥室,那“砰”的一聲像關在心上。“石良玉,你何德何能敢和蕭卷相比?”燈籠里的燈光越來越黯淡,他看看四周,暗沉的冬夜幾乎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傾訴與諒解1
又是一夜風雨。窗外,風呼呼地刮著,嗚嗚咽咽地,像是誰人受了什麼委屈,悲泣得哭都哭不出來。藍熙之看看對面牆上那幅自己的“美化”,牆上的女子語笑嫣然,清秀明雅,在明亮的燈光下似乎要從畫裡走出來。她嘆息一聲,閉上眼睛,拉了被子蒙在頭上,qiáng迫自己快點快點睡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一個奇怪的聲音驚醒。她坐起身來,發現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那是一種極度壓抑了的痛苦的呻吟,似乎某一種陷入絕境的受傷的野shòu的哀嚎和掙扎。她怔了片刻,立刻披衣下chuáng,悄悄打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的絲織地毯上,一盞昏暗的燈籠翻在地上,一個人伏在一幅畫紙上痛苦得全身痙攣。畫紙已經被他翻滾的身子揉得皺得不像樣子,毛筆掉在地上,硯台也被打翻,他本來穿一件簡單的素色袍子,現在袍子已經被墨汁染得烏七八糟。他躺在地上,手腳顫抖,拼命地抓著自己左邊的胸口,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口裡含糊不清地如shòu類般地痛苦呻吟……藍熙之駭然,趕緊將快要燃燒著地毯的燈籠提起放在一邊,蹲下去扶起他:“石良玉,你怎麼啦?”石良玉如野shòu般低嚎著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道:“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藍熙之被他抓得搖晃著和他一起倒在地毯上,好一會兒才穩住神再次扶住他,一下掀開他正拼命抓扯的左邊胸口的袍子,只見那裡有幾道深深的傷痕,顯然是舊日所受的新傷老傷沒有痊癒,日積月累之下,便常常會在yīn雨連綿的日子發作。這種老傷,極不容易痊癒,雖然不致於要命,但是,發作時間長,尤其是yīn雨連綿的日子,更會引發舊疾,深入骨髓地折磨和疼痛。他顯然是受不了這種折磨,已經將胸口抓扯得鮮血淋漓,十分可怕。明明是那樣憎惡他的,憎惡他辜負錦湘、朱瑤瑤,憎惡他和馮太后糾纏不清,憎惡他不再是昔日自己心目中那樣美好的唯一的朋友……可是,此時此刻,心底竟然有深深的憐惜、恍悟、傷痛、不安……他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在這樣的亂世里,又是如何的心qíng?他的手抓扯了傷口,又那樣用力地將她全身拉扯得生疼!到此時此刻,他仍舊是害怕她離開的,到此時此刻,他依舊不肯放手!她任由他拉著,緊緊抱扶著他——如果,這樣能讓他覺得舒適一點!這時,侍衛丫鬟們都已經被驚醒,匆匆趕來,府邸里的御醫也聞聲趕來了。藍熙之一見御醫,立刻起身準備讓開,便於他們好診治。石良玉猛然拉住她的手,沖圍上來的眾人嘶聲道:“滾開……你們統統給我滾下去……快滾……”眾人不敢抗命,很快就全部離開了。見眾人離去,他捂住胸口的手一松,幾乎跌在地毯上,拉著藍熙之的那隻手也無力地鬆開去,渾身抽搐,臉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往下掉……旁邊的器械、熱水早已準備好了,貼身侍衛也早已將石良玉常用的藥物放在一邊。藍熙之嘆息一聲,看看這堆東西,又看看石良玉,低聲道:“你該讓御醫給你看的,我醫術不太好……”
石良玉躺在地上,高大的身材有些蜷曲,口裡喘著粗氣,痛苦得仍舊拼命抓扯著自己的胸口:“不要,滾,你叫他們都滾開……”“他們都已經走了!”藍熙之掀開他的撕爛的袍子看過去,除了胸口外,只見他的腿上,後背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累累的舊日的傷痕,有些只是留下了醜陋的疤痕,有些卻變成了固瘤陳疾,已經深入骨髓,無法清除了。
她見石良玉抓扯得厲害,趕緊點了他幾處xué道,在他的幾處要害處按摩,找了把小的刀子放在火上炙烤了一會兒,慢慢地將他抓扯過後的污痕血跡颳得gāngān淨淨。她每刮一下,石良玉的身子就猛烈顫抖一下,如一隻野shòu要掙脫鏈子躥起來噬人,口裡發出濃濁的氣息,模模糊糊地不時哀嚎:“我要殺光朱家……滅絕石氏……”藍熙之顧不得聽他的哀嚎,有好幾次他都幾乎掙扎得快衝開了xué道。藍熙之趕緊又點了他幾處xué道,他的神qíng才慢慢緩和了一點,癱在了地上。藍熙之立刻拿了藥粉給他敷上,包紮好,這時石良玉已經不再掙扎,也不再哀嚎,整個人虛脫得幾乎要立刻死去。藍熙之拿了塊帕子,將他臉上豆大的汗珠擦得gāngān淨淨。她四處看看,門口,兩名丫鬟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裡。她立刻道:“你們帶他去休息吧。”
“是。”兩名丫鬟走進來,手剛扶著石良玉,石良玉一下揮開了,嘶聲道:“滾開,快滾開,不要管我……”兩個丫鬟嚇得退後幾步,怯生生地看著藍熙之,想走不敢走,想扶又不敢扶。藍熙之搖搖頭,“你們去休息吧,不要管這裡了。”兩名丫鬟如獲大赦,趕緊離開了。石良玉依舊躺在地毯上,面色慘白,雙眼緊閉,身上的痛楚還沒消失,不一會兒又湧出豆大的汗珠來。藍熙之無法,只得伸手扶起他,又拿了帕子給他擦擦,嘆息一聲,低聲道:“石良玉,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石良玉順勢將頭靠在了她懷裡,伸出手來,雖然有些無力,卻依舊盡力將她抱住,聲音微弱:“不,熙之,不要離開我。”重新點亮的明亮的燈籠下,藍熙之見他曾經那麼鮮艷的臉上,如今一片蒼白,冷汗淋漓,眼睛裡流露出深切的依戀和深刻的惶恐,聲音也微微有點顫抖:“熙之,陪著我好不好?”
心底最堅硬的部分似乎在一點一點逐步瓦解,藍熙之不由自主地將扶著他的手改為輕輕抱著,柔聲道:“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一直在這裡陪著你。”“嗯。”藍熙之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手腳也有些冰涼,微微側身想起來,石良玉趕緊拉住了她的手,惶然道:“熙之……”“我只是去拿一張被子來,這樣太冷了。”石良玉遲疑著放開她的手,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走進屋子,然後,看著她拿了被子出來,眼裡一下充滿了喜悅。藍熙之在他身邊坐下,拉了被子蓋住他。石良玉似乎想拉了被子也為她蓋上,可是,疼痛後的折磨讓他的雙手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藍熙之搖搖頭,輕輕扶他一下,他趁勢很自然地又將自己的頭靠在了她的懷裡,低聲道:“熙之,天氣冷,你也蓋好。”“嗯,我知道。”過了許久,藍熙之chuī熄了旁邊的燈:“你睡一下吧,天快亮了。”他動了動,在她身邊躺下,依舊緊緊拉著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