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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穿著一襲青衫,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手拿著團扇,目光呆呆的,顯然是神遊天外。
而紫鵑在一旁添茶、添炭。有一種主僕間的默契。她和黛玉情若姐妹。
賈環輕步進來。紫鵑看了賈環一眼,悄然的退出去。她對三爺「夜不歸宿」,當然是心裡很不滿的。這是將姑娘放在心中何地呢?但是,三爺一貫待她還不錯的。前幾日從蘇州回來的途中,還幫她解了圍。她即便對姑娘再忠心,也拉不下臉來說狠話。
賈環見黛玉將身子轉過去,由側影背對著他,知道黛玉心中有氣。到書桌邊拿起他給黛玉「過濾」過的金陵簡報翻了翻,看看是誰在罵黛玉的詩。
黛玉前些日子讓他拿到金陵簡報在十一月十五這期報紙上發表的是那首知名的《秋窗風雨夕》。八七版紅樓夢中亦有譜曲。歌聲哀婉淒涼。這首本應該誕生在紅樓十三年秋天的樂府體裁詩卻是提前到此時。
紅樓原書第四十五回寫道:那天漸漸的黃昏,且陰的沉黑,兼著那雨滴竹梢,更覺淒涼。知寶釵不能來,便在燈下隨便拿了一本書,卻是《樂府雜稿》,有《秋閨怨》《別離怨》等詞。黛玉不覺心有所感,亦不禁發於章句,遂成《代別離》一首,擬《春江花月夜》之格,乃名其詞曰《秋窗風雨夕》。
這是黛玉在秋天的病中,盼望姐妹們過來坐坐,說會話解悶。知寶釵不至,心中苦悶而作。
前些時日時,寶釵來探望黛玉時,說:「我在這裡一日,我與你消遣一日。你有什麼委屈煩難,只管告訴我,我能解的,自然替你解一日。」
之前兩人曾有一番對話,黛玉自感身世,在賈府之中,悽苦無依,寶釵勸她吃燕窩粥,她又不欲底下的婆子丫頭嫌她,咒她。這是寄人籬下之苦。痛到心扉深處。
詞曰:秋花慘澹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連宵脈脈復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
賈環此時再讀這篇詩詞,心中的感受完全不同。
八月中秋節前,桂子飄香時,裴姨娘遇刺,他血祭裴姨娘後,外出揚州復仇。黛玉的這首詞大約成於此時。字裡行間訴說著她在秋夜裡的孤獨,無助,淒涼。
那時,他成敗未知,生死未卜。
或許,這便是黛玉在思念,徘徊,擔憂中將對他的依戀、尊敬轉化為欣賞、愛慕之時。
他難以忘記,他九月下旬回來說,黛玉見到他時的雀躍,流淚的改口喊一聲「環哥」,將依戀、仰慕、信任、思念、牽掛給傳遞出來。他當時沒有明白,此時回過頭來審視,恍然驚覺。
要說快要滿十二歲的黛玉是否懂愛情,大約是懂的。紅樓原書中,寶、黛的愛情趨於熱戀、成熟,也就在這十二三歲間。
賈環輕輕的嘆口氣,看下窗下坐著的林黛玉,「林妹妹……」
曾因酒醉鞭名馬,猶恐情多累美人。
在昨日、今日,他心中溢滿了林千薇的情意,現在是黛玉的愛戀。再還要加上晴雯、如意的情思。他能否裝得下這些深情、美意?情債真是背不得啊!
林黛玉回頭看賈環一眼,又轉過去,背對著賈環。她還在生氣。不知道為什麼生氣,但就是心裡很生氣。她和環哥,不比林千薇更親近麼?
賈環苦笑一聲,這種情況,他要是說黛玉使小性子就太過了。捏著鼻子自顧的道:「你這首詞寫的是極好的。至於甄三姑娘批評你說:矯揉做作,強說新愁,這是一派胡言。」
黛玉訝然的轉過身,精緻的小臉對著賈環,秋水般的美眸閃過恍然,細聲道:「原來這個『鳳與凰』是她啊!」
在去年冬日,她與環哥,姨娘幾人一起遊覽莫愁湖時,遇到過甄禕,對這人印象不好。
賈環點點頭,放下手中的報紙。作為曾經的金陵簡報總編,撰稿人是誰,即便是筆名,心裡還是有譜的。這個「鳳與凰」的筆名,多半就是甄禕。
不過現在甄家提前沒落,怕是沒那個皇室王孫想娶她吧?甄家的命運,賈環向來是不關心的。賈家的前途,他都還沒搞定,哪裡有時間替別人操心。
黛玉微微抿嘴,精緻如玉的俏臉上掠過不忿的神情。她這是給「仇人」罵了。她和環哥是同一立場,同仇敵愾。
賈環道:「妹妹要是願意的話,可以再給金陵簡報寫一件稿子反駁她的話。我幫你發出去。」
黛玉仰頭看著賈環,嬌嗔道:「環哥,我們明天就要回去了啊。我還發什麼文章啊?」
賈環微微一笑。
黛玉貝齒輕咬著嘴唇,拿團扇遮住嘴,嬌俏的一笑。不知道為什麼要笑,只是想笑。
這時,紫鵑拿著木茶盤送兩杯熱茶進來,見屋內氣氛還不錯,姑娘回嗔作喜,將青花瓷茶碗放在圓桌上,禁不住道:「阿彌陀佛!解鈴還須繫鈴人。姑娘還是坐到熏籠這邊來吧。坐在窗戶下透風,冷著呢!」
黛玉啐道:「你這幾天還不乏,趁這會子不歇一歇,還嚼什麼蛆。」
紫鵑笑道:「我倒不是白嚼蛆。一片真心為姑娘想著。」說著話,看賈環一眼。再將茶碗分別奉給賈環、黛玉,又將黛玉的椅子挪到屋中間的熏籠邊。
賈環見紫鵑沒有退出去的意思,開口道:「紫鵑,你去看看廚房的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