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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不會開口向賈環道謝。救命的恩情,用「謝謝」兩個字來感激,太輕。君子敏於行,納於言。
賈環點點頭。這是可以預料得的到的事情。韓秀才既然沒有和龍江先生絕交。找龍江先生打聽他的消息很正常。
韓秀才真是異想天開!他一個庶子,怎麼可能調得動賈府的力量?即便調得動,他也不會貿然的參與到這場政治博弈中。
韓秀才道:「賈小友,你身為讀書人,為何沒有兼濟天下之志?如今京師周圍洪水泛濫。我一路行來,生靈塗炭,憂心如焚。」
賈環道:「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譬如幼童持重錘而擊,力不足,則害己。」關心國家大事,值得提倡。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要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量力而行。
韓秀才再嘆口氣,說道:「令師張伯玉是大儒,治春秋,名滿天下。十年前以都察院左僉都御史致仕,在京城西郊開設聞道書院治學。
張前輩在朝中頗有人脈。若是肯出聲,要懲治順天府府尹陸新翰不難。以此功勞,必然可以再次出仕。賈小友若是有意,可以促成此事。」
賈環還是第一次聽到他人說起山長張安博(表字伯玉)的舊事。豎著耳朵聽韓秀才說話。聽完後,微微沉吟著。
當今天子雍治皇帝是通過類似於玄武門事變的方式上位。今年是雍治九年。山長在十年前在左僉都御史的位置上致仕,恐怕是有所警覺,通過致仕避開那次慘烈的政治風暴。
都察院,職責糾劾百官,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設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僉都御史各兩人。左僉都御史是正四品的官員。
韓秀才以為賈環是山長張安博的弟子。但賈環其實不是。當然稱一聲師長也沒錯。賈環不知道山長是否有再出仕的意圖。這種事,他不可能越殂代刨。
賈環沒說話,韓秀才也不催促,緩緩的喝著酒。
正在這時,東莊鎮上突然傳來一陣驚恐的呼喊聲,嘈雜而喧鬧。酒樓中仿佛炸了鍋一般。韓秀才丟了碎銀子在酒桌上,到街面上看情況。賈環跟上。
天空中下著暴雨,大雨如注。臨近晚間時分,天陰沉著。街面上數百人狼奔豕突,雜亂無比,各說各話。似乎情況無比危急。街面上水流的深度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片刻後有確切的消息傳來:永定河決堤,龍泉鎮劉家灣被淹。洪水正在從10里外倒灌而來。
東莊鎮是一個只有兩條街面的小鎮,常住人口不足千人。這時,整個小鎮都亂成一鍋粥。所有的人都在叫喊。那是生命在感受到致命危險前的吶喊。
「走。快走。」
「快逃命吧!」
「孩子他娘,別收拾了。快走。不然那就來不及了。」
「娘,發大水了。我背您走。」
韓秀才見到這種危急的情況,頓時熱血上涌,正要登高一呼,挺身而出時,賈環一把將他拉住,「韓秀才,別犯傻了,快跑。」人群已經混亂,根本就沒有時間整頓秩序。
這時,韓秀才還做著登高一呼,應者景從,大出風頭的美夢。這簡直是扯淡。即便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在營嘯時也無法控制。何況普通人。
「跑啊!」
「快跑。」
「往書院方向跑。」
人流在洪水上漲之前,拼命的往兩里(1千米)開外的聞道書院跑。那裡是一處山丘高地。再往上就是妙峰山。但依舊有些人在收拾細軟。有的人則是在尋找浮水的門板等物承載物品。
「轟!」
幾分鐘後,洪峰衝過來,帶著無可匹敵的力量和速度,將土木建築的東莊鎮衝垮、淹沒。不斷的有房屋、建築倒塌的聲音傳來。還有各種慘叫、呼號。瞬間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賈環和韓秀才連滾帶爬的一路逃命到聞道書院的門口。一身泥濘。十分狼狽。巨大的浪頭舔著山腳的土地。賈環回頭再看時,就已經看到有屍體在水浪中翻滾。心中一陣黯然。一同逃出來的大約只有一百多人。生還者十之一二。
洪峰之中,門板是不頂用的。最可怕的不是水讓人窒息而死。而是洪峰那不可拒絕的衝擊力量。衝量,足以毀滅、撕裂任何試圖阻擋的物體。這是大自然的天地之威!
聞道書院內的近兩百名弟子也沒有讀書的心情,都擁擠到院門口來看洪水。水面持續的上升,很快就漫到書院大門前的台階上。
一個白衫少年的身影撲出來,大叫:「妹妹,舒兒。妹妹,舒兒。啊…」痛徹心扉的噗通趴在滿是水的石板上,叫喊著,用力的拍著石板,痛哭流涕。
賈環默然。是林心遠。他妹妹林姑娘死了,侍女舒兒也死了。同寢舍的秦弘圖跟著出來,想要扶起他。賈環用力的抿著嘴,輕聲道:「秦兄,讓他哭一會吧!」
黑黑的秦弘圖看到賈環一身泥濘,得知他剛東莊鎮裡跑出來,心有餘悸,「賈兄,賈兄…」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賈環是他的朋友。這,真正的是生死一線。
書院出來的同學越來越多。有幾名也有陪讀的家人的士子失聲痛哭。聞著傷心,見者流淚。
公孫亮從後面擠過來,看到賈環,欣喜異常,用力的拍著他的肩膀,激動的語無倫次,「賈師弟,賈師弟,好,嘿,好。你沒事。好,我…」賈環要死在東莊鎮,他要內疚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