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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有個知根知底的哥兒在眼前。人又隨和,性情穩重,又有著大好前途,又肯幫襯著薛家。她是有心的。
薛姨媽笑著將賈環讓到八仙桌邊坐下,吩咐丫鬟們通知廚房上菜,道:「環哥兒這話說的客氣,倒傷了情分。你們兄弟、姐妹間要隨意些。」
賈環就笑,「姨媽說的是。」
寶釵輕輕一笑,坐在下來,和賈環是面對面的位置。
說笑著,片刻功夫,薛家的丫鬟們將精緻的菜餚送上來。計有:酒糟鵪鶉、燕窩湯、風醃果子狸、胭脂鵝脯,時蔬瓜果若干。宮中飲用的惠泉酒。
薛家久居金陵,和賈府內的飯菜口味基本差不多,細節之處略有不同。比如酒糟鵪鶉酒香更醇厚些。風醃果子狸加了些許配料,口味鮮美中有著微甜。
胭脂鵝脯這道菜的做法是,將鵝治淨,先用鹽醃,然後烹製成熟,鵝肉呈紅色,故胭脂鵝。肉嫩而豐。《易牙遺意》云:「鵝一隻,不碎,先以鹽醃過,置湯鑼內蒸熟,以鴨彈三五枚灑在內,候熟,杏膩澆供,名杏花鵝。」杏花,紅色,類胭脂色。
這道充滿了江南風味的菜餚,曹寅有詩云:選次不辭過,知君憐我真,紅鵝催送酒,蒼鶻解留人。紅鵝既是胭脂鵝。
現在可沒有大棚種植技術,採取的是暖室種植的辦法。成本極高。在冬季之時,能吃得起新鮮的綠葉蔬菜、瓜果,無不是權貴府邸。薛姨媽這頓酒,安排的很用心。
吃了半杯酒,賈環便問道:「薛大哥不在家?」他對薛蟠沒什麼好印象,不過薛家來吃飯總要問一聲。至於薛蟠對他有什麼想法,他並不在乎。
薛姨媽嘆道:「噯喲,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忙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日。我昨兒說他:不要去再去族學裡胡鬧,如今是你環兄弟負責,他當面應著我,也不知道心裡聽進去沒有。他要是去族學裡胡鬧,環哥兒也不用看我的面子,該怎麼著就怎麼著。」
賈環今天一上午在族學裡就開除了12人,手段尤其的凌厲,展現出強大的意志。薛姨媽是清楚她兒子稟性的,這時是正話反說,提前給賈環打個招呼,手下留情。
賈環笑著道:「我是要謝姨媽對我的支持。薛大哥如今不大往族學裡去。我那些四書五經的東西,他一定沒興趣。再者,即便薛大哥犯著族學的規矩,也是我兄長,自有姨媽教他。我豈有教訓兄長的道理。」
他現在總不能說:你兒子要敢在族學裡搞事,看我不抽死他!這話說出來,那飯還怎麼吃?
薛姨媽聽得眉開眼笑,勸賈環吃酒,「環哥兒這話說人心裡妥帖。姨媽陪著你再吃兩杯!」
一旁的晴雯、如意、香菱、鶯兒四人妥當的服侍著。一頓飯吃的賓主盡興。
餐後,薛姨媽在客廳里指揮丫鬟們收拾著餐桌。薛寶釵引著賈環到隔壁精緻的小廳中喝茶消食,稍坐片刻。
此時,夜色漸深,明月當空。冬夜的清寒從窗外漂浮著進來。
寶釵一身淺粉色的衣衫,身姿豐美,邀請賈環落座,輕聲道:「環兄弟略坐一會,鶯兒就倒茶來。」
賈環點點頭,「嗯。」和寶釵兩人分別坐在桌几兩邊的黃梨木椅上。只見寶釵端坐著,側影明麗、嫻雅,在明亮的燭光中,散發著幽靜絕美的氣息。正所謂:淡極始知花更艷,任是無情也動人。
賈環心中有難以抑制的親近之意湧起來。
兩個多月前,他回聞道書院前和寶釵說了幾句話。他當時是決意離開賈府前往江南,因而婉言勸寶釵日後不要因為家族的因素嫁給寶玉,免得落下獨守空閨的悲劇。算是盡到他的一份心意。但那時寶釵滿臉緋紅,丟一句重話,轉身回了閨房,大有再不相見的架勢。
他昨天和今天在府中,大約猜到些原因。賈府九月里謠傳他的婚事時,寶姐姐也曾是緋聞女主之一。這種版本的流言,多半是薛姨媽的手筆。晴雯和如意兩個丫頭還說寶姐姐合適。再回顧他當時和寶姐姐說的話,是很有點唐突的。
而寶釵在剛才他來時,主動的出聲打招呼,大致是不再生他的氣。原因倒是未知。
賈環望著寶釵俏麗如玉的側臉,喊道:「寶姐姐…」
小廳中就賈環和寶釵兩人。晴雯、如意、香菱等丫鬟們都在外間吃飯。鶯兒去倒茶去了。因而,寶釵落座後,是看著小廳外面,此時聽到賈環喊她,微微側身,將視線落在賈環的臉上。
漆黑的眼眸,清澈明亮。仿佛閃著晨露般晶瑩的光華,在明亮的燭光下,無比動人。
賈環本來就是沒話找話說,在這一瞬間,看著寶釵美麗的雙眼,他下面的詞兒給忘掉。
寶釵見賈環不說話,又是失神,嘴角掠過一抹微不可察的輕笑。仿佛從高不可攀的神女,變成明雅、秀麗的少女。偏過頭,再看向廳外。心中有一些說不清的情緒蒸騰著。有一些輕快。
她早前誤會環兄弟冒犯她,說了幾句重話。後來從寶玉口中無意得知是誤會。她有意致歉。在聽到環兄弟在遵化幫助家裡時,她曾經自問:環兄弟對她,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她心裡其實是有答案的。所以,昨天上午在姨媽屋裡聽到說環兄弟回府的消息,她心裡突然的浮起些難言的情緒: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羞澀。但她怎麼可以有期待再見他的情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