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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曲水院時,一名老僕指揮著幾名書院的弟子正在收拾山長的物品。公孫亮留下來幫忙。賈環單獨到書房見山長張安博。出正廳左轉,過一個明廳和長廊,就是山長的書房。
書房中帶著書香、文雅的氣息。山長張安博峨冠博帶,正在書桌前沉吟、思考。夜色從窗外淡淡的透進來,帶著冬季的清寒。
賈環通稟後進來。山長張安博笑著讓賈環落座,緩聲道:「賈環,我即離開書院,有幼安兄在,你的課業應當不成問題。經義上不懂的地方,可寫信給我。」
賈環點點頭,「謝山長,我會的。」山長即將離開書院,有太多的事情要處理、要安排,千頭萬緒,還惦記著他的課業,著實令他心中感激。
山長張安博笑了笑,感嘆道:「可惜啊,我只給你講了幾篇《春秋》。聖人筆削春秋,微言大義。讀通春秋,於你而言,大有益處。哦,你的表字可起好?」
山長是京師名儒,在《春秋》上的造詣很深。
賈環歉然道:「謝山長關心。弟子前些時日已經去信給業師,請業師賜字。」他自是聽得出山長要賜他表字的意思。這是待他非常親厚。但他寫給業師林舉人的信件已經發出。
山長張安博並不介意,捻須輕笑,道:「善。尊師重道,品行端正。林子修(林舉人)能有你這樣的弟子,足可告慰平生。」
又道:「你今科未曾進學,可對你在你府中的處境有影響?我聽文約說,前些時候,你家裡的奴僕來鎮上鬧事。」
賈環搖頭道:「沒影響。只是寧國府的管家。」他心裡估摸著可能會有些影響。但影響應該不大。他的名聲傳遍京城,賈府里不可能沒聽說?故而,倒不用請山長幫忙。
山長張安博笑著點頭,「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儒者當如是!」
賈環嘴角泛起苦笑,並不回答。他只是賈府庶子,齊個鬼的家。嫡庶之分,在國朝社會觀念中非常嚴重的。嫡子和庶子在家族中的待遇、繼承權,社會地位截然不同。齊家是賈寶玉應該做的事。
山長張安博看一眼就知道賈環所想,勸道:「賈環,切不可妄自菲薄。本朝以庶子身份成為朝廷名臣、宰輔的就有好幾位。你當以為榜樣。」
賈環苦笑著道:「是,山長。」
不是妄自菲薄的問題。庶子取得功名後,以讀書人的身份,各種優待政策,自可做一番事業。
他要是能做到朝廷重臣、宰輔的位置,肯定能取得賈府的主導權。但問題是,做到朝廷重臣要多少年?賈府過幾年就要完蛋的。大廈將傾時,他這個賈府庶子的身份會帶來致命的危險。
山長張安博並不知道賈環腦子裡的想法,勸了一句,見他興趣乏乏,便不再說。叮囑了賈環一番:讓他不可再為東莊鎮的事情分心,要專心學習。
賈環一一應著,來自師長的關心讓他心裡暖暖的。談了半個小時左右,賈環主動告辭。山長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
出了書院,明月高懸。賈環留在曲水院幫忙打包東西。心裡想著他的事情、計劃。
賈府是一個「巨坑」。他還是帶著晴雯、如意遠走高飛來的利索、輕省。他的逃離計劃其實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有兩件事。第一,中舉後,回賈府布置一番,留待日後回來接趙姨娘、三姐姐探春。
第二,是用銀子購買合法的身份,搞到路引。柳逸塵家裡世代書吏,早給他說過,各地衙門中都有那種「絕戶」的清白戶口。查無可查。拿到身份,銀子,他即可帶著晴雯、如意遠走他鄉。和賈府徹底的割裂開。
當然,他也會有一些羈絆、麻煩。比如,書院裡的這些同學、山長、講郎。對他都是極好的。他的名氣,會給他帶來的困擾、風險。
寶姐姐替他謀划過。也不能看著她嫁給寶玉,獨守空閨,人生悲劇。總得提醒她一聲;還有彩霞那姑娘。走之前,得把王熙鳳的陪房來旺給清理掉。
還有香山棲霞觀里的秦大美人,期待著他能拿主意解開她的死局。
這些手尾、人情都要處理完,才能走。很有點麻煩。但終歸還算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吧。不知不覺間,他在京城的羈絆越來越多了。
…
…
第二天上午,書院的講郎、弟子們在葉講郎的帶領下,將山長張安博、三名講郎、喬如松、龐澤五名同學送到聞道書院大門的台階下。眾人惜惜依別。
山長張安博的行李給公孫亮背著的,等會會有馬車。張安博拱拱手,和藹的道:「諸位,不必再送!」
葉講郎有點動感情,輕聲道:「山長,我們再送送。」山長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書院。自古都是離別苦。
眾人又再往前送到東莊鎮路口。
冬日上午,東莊鎮三縱三橫如棋盤的街道上,很有些熱鬧、繁華。做工的、經商的、維持治安的,等等。聞道書院數百名士子送山長的場面頓時讓鎮中的民眾圍觀、眺望、詢問怎麼回事。
山長張安博看著鱗次櫛比的街道、屋舍、幾里路外的聞道書院,再遠的妙峰山,他在這裡生活了十年啊。心中感慨難言。再次勸道:「諸位君子,留步!」
分別在即,同學中不少人眼睛都紅了。
賈環心中也是很觸動,道:「山長,我們再送送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