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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少胥神情肅穆,義正言辭,那板起來的面孔竟分外像當年的元卯,燕思空心頭大顫,不僅後退了一步,元少胥和元卯的臉在恍惚之間重疊了,他仿佛看到元卯在指責他們兄弟鬩牆,令他頓時升起難言的歉疚。
元少胥眼見這招奏效了,又逼近一步,低聲道:“難道你忘了,當年爹是如何教誨我們的嗎?你就這麼回報爹的恩情嗎?”
一直一言不發的元南聿走了過來,輕聲說道:“燕大人,既然你也不在意一個名字,何不把往事就此揭過,不要再提了吧。我說了,我不怨你,你要當思空,你就是思空,我已是闕忘,也只記得自己是闕忘,而大哥始終是大哥,大哥說得對,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我們兄弟三人團聚嗎?我們兄弟齊心,為爹正名、為元家報仇,爹在天之靈才能安息啊。”
燕思空僵硬地看著元家兄弟,只覺一股鬱結之氣堵在心口,令他呼吸都難以為繼,他嘴唇發抖,雙拳握得咯咯直響。
元少胥比他想像中聰明,知道哪裡是他的軟肋,他這一生都無法放下的,就是元家對他的大恩,如今元家兄弟暗指他對元卯不孝,真如當胸一拳,打得又狠又准。
可是……就此揭過?
若沒有封野,他或許可以就此揭過,他可以不在乎自己是誰,可封野卻因此而對他……他心臟悶痛,默默地看了面無表情的封野一眼,嘴角突然扯出一個嘲弄地笑。
封野,也不在乎呀……
他為何還是不死心地想要自證清白,就算他證明了自己真的是燕思空,他和封野之間的那些隔閡就能消失嗎?他還是欺瞞過、利用過封野,他還是娶了封野的表妹,而封野也不甘示弱,那些聲色俱厲的指責,那些毫不留情的羞辱,就能當做不曾發生嗎?
他何苦白費力氣?也許就如元南聿說的那樣,就此揭過,兄弟齊心,對誰都好。
他心中大愴,嘴角卻逸出了一串嘲弄地笑聲,他低低笑著:“好,說得好。我燕思空活了三十年,斗得倒這世上最陰毒險惡的權宦,卻竟然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也罷……”他深吸一口氣,笑容淒涼,“就此揭過。”
說完,他不再看這帳內的任何一個人,轉身離去。
他心裡清楚,無論是給元微靈,或是給梁慧勇的信,要麼送不出去,要麼收不回來,元少胥十六歲從戎,如今在叛軍中身為參將,若這點能耐都沒有,就白活了。
他倦了,徹底倦了。
——
回到自己的帳篷,封魂還在原處趴著,聽見動靜,便睜眼瞧了瞧。
燕思空走到封魂身邊,歪栽到了它身上,一時只覺虛軟無力。
他真想把元少胥的麵皮扒下來,不讓元少胥用那張神似元卯的臉,說出令他戾氣高漲的話。
可那終究是元卯的兒子,看在元卯的份兒上,他還能如何?
封魂似乎感受到了燕思空的情緒,用腦袋拱了拱他。
燕思空轉過身,撫摸著封魂的臉,輕聲道:“魂兒,你是否能將一個人的味道記上一輩子?”
封魂那隻青白狼眸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思空。
“哪怕你只有一隻眼睛,你還是認出了我。”燕思空苦笑道,“他還不如你。”
一向傲慢冷酷的封魂,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燕思空的臉。
燕思空怔了怔:“你還是第一次舔我。”從前封魂撞他一下,就好像是天大的恩賜了。
封魂“嗚”了一聲。
燕思空趴在了封魂身上,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也罷,至少你認得我,無論我是不是燕思空,無論我是好人,還是壞人,是忠良,還是奸佞,在你心中,都無甚差別。”他難抑心中酸楚,呢喃道:“或許,你才是世上最懂我的。”
封野踏入營帳時,看到的就是燕思空趴在封魂身上那孤寂的背影,他的心揪了一下,神色微動,但很快掩飾了過去。
燕思空沒有回頭,能隨意踏入他帳內而令封魂毫無反應之人,只可能是封野。
封野走到近前,半蹲下身,命令道:“轉過頭來。”
燕思空頓了片刻,慢慢轉過了身,淡漠地看著封野。
“你還有什麼可說?”
“無話可說。”燕思空的神情十分冰冷,“你當我是誰,我就是誰吧,如今我也是誰,其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黔州巡按御史,我是當朝駙馬,你想要大同軍,就得依仗我。”
封野冷笑:“不錯,這才是你,在你心中,什麼兒女情長、什麼親眷兄弟,都是掌中之棋,如今你要在棋盤上角逐,就要用我的兵馬。”
“不錯,我手中有帥,你手中有卒。”燕思空深深凝望著封野的眼睛,“楚王是長皇子,名正言順的儲君之選,未來天子,我助你奪得河套,助你誘降大同軍,助你逐鹿中原,而你,要扶楚王登基,我們均分天下。”
封野唇角微揚:“一言為定。”
燕思空心底有一絲涼意,封野的允諾令他無法輕信,因為他再也不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了解封野,封野防備他,他也防備封野,曾經親密無間的兩個人,如今即便近在咫尺,也仿佛隔著一道深深地鴻溝。
封野欺近了他:“你知道我為何讓魂兒來守著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