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頂著陣陣寒風,燕思空額上淌下了冷汗。
他們小瞧卓勒泰了。
二十一年前,還是金國大皇子的卓勒泰,帶著十萬大軍冒進遼東,最後慘敗而歸,令他們心底從來沒瞧得起這個蠻子。如今的卓勒泰,已是花甲之年,垂垂老矣,不知天命哪一天就會降臨,卻仍帶兵親征,足見他對廣寧執念之深。他用這樣漫長的歲月韜光養晦,豈會是毫無準備。
徐楓跑到燕思空面前:“大人,這填壕的速度太快了,這樣下去,我們等不到封將軍的援兵了。”
燕思空看著那不斷在壕溝底堆壘的羊皮胎,面色凝重。
他們估算著卓勒泰要跨過護城河,少說也要好幾日,待他們在廣寧城下將卓勒泰打得落花流水時,封長越的援軍剛好趕到,斷了他們的後路,將重創卓勒泰。
可以眼下這個填壕的速度,卓勒泰最遲明天就能攻城了,而他們只能硬抗,這幾日的時間,不知要增加多少傷亡。
燕思空沉聲道:“換火箭。”
梁慧勇一聲令下,弓箭手換上了火箭。然而,此時寒風凜冽,他們又處於背風高處,火苗剛燃起就熄滅,更不必說射出去之後,沒有幾個能夠保全。
若以火炮擊打城壕,確實可以毀了羊皮胎,但火炮亦會擊落凍土,直接把城壕給填平,比羊皮胎還快。
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金兵不停地往城壕里傾倒羊皮胎。
卓勒泰此計要成,天時地利缺一不可,偏偏全都讓他撞上了,他們頭頂的天,是漢人的天,為何這天不助廣寧?
城壕的這一面,戰鼓震天,聲聲擊打著每個人的心,城壕的那一面,堆滿了金兵的屍體,和不斷壘高的羊皮胎。
燕思空面對著滿目瘡痍地戰場,想著城裡,封野的屋舍之內,是否也是另一場血腥較量——與閻羅王的較量。
前有不共戴天的死敵,後有生死未卜的封野,燕思空站在這城樓之上,只覺進退皆是深淵。
這場仗從天明打到了深夜,金兵用橫屍遍野,換來了廣寧的城壕被徹底填平,大軍帶著從漢人那兒買去的投石車、雲梯車和火炮,浩浩蕩蕩地逼向了廣寧城下。
第318章
此時已是深夜,城樓上燈火通明,守城將士們各個嚴陣以待。
卓勒泰並沒有馬上攻城,他們為了填壕,損傷慘重,三軍疲憊,此時圍而不動,蕎精蓄銳。
燕思空見卓勒泰暫時沒有進攻的打算,才從城樓上退了下去。在寒風中站了一天,他的雙腳凍得幾乎沒有知覺了。
他前後派了四個侍衛去查看封野的情況,但那間屋門始終沒有打開,一顆心便始終懸於半空,此時他實在等不得了,決定親自回去看看。他叮矚梁慧勇,一有情況馬上知會他,而後牽了一匹馬,飛奔向驛館。
封野的屋內掌著燭火,從那門縫中漏出來的橙黃的火光,看來甚至溫暖。
院子裡有一眾侍衛和僕人在待命,燕思空走了過去,他深吸一口氣:“……如何?”他已竭力保持鎮定,但一張嘴,聲音仍在微微發顫。
“大人。”封野的貼身侍衛拱手道,“只有那兩個童子進進出出,問什麼也不說。”
燕思空蹙眉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緩步走了過去。
入冬之後,門窗都要釘上厚厚的棉被以禦寒,因而儘管燕思空貼近了門窗,也只能聽得裡面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至於人在說什麼,完全聽不
清。
他心急如焚,一面希望知道裡面的情況,一面又害怕知道,只要這扇門不開啟,封野便始終活著。
他呆呆地站在門前,突然能體會了他消失的曰子裡,封野的心情。
這被痛苦、絕望、恐懼所淹沒的分分秒秒,像刀子一樣凌遲著他的心。
他知道,哪怕死上千萬遍,他也無法真正忘卻對封野的情,那是他一生唯一愛過的、紿過他真正的歡喜的人。
他只是不想要了、不想被牽絆了。
他真正放下的,是封野紿他的所有,好的、壞的,他不再留戀了,也不再記恨了,封野代他受的這一箭,權當倆人的恩怨一筆勾銷了。
可無論身在這世間的任何一處,哪怕相距萬
里,他都希望封野好。
老天爺連這樣也容不得嗎?
突然,門扉傳來吱呀地聲響,燕思空的心瞬時楸緊了,他瞪直了雙眼,恐懼連他幾乎難以喘息。
門打開了,男童子手裡端著滿滿一盆血水走了出來。
燕思空擋在了他面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汗水順著面頰滾落。
童子看著他,剛要說話,門內傳來一道聲音:“讓他進來吧。”
是元南聿的聲音!
燕思空想要抬腿,那腿卻不聽使喚,恐懼像一道道枷鎖將他攫住。就在不久以前,他面對十數萬大軍圍城,亦面不改色。
他倒吸了一口氣,強抑下惶恐,邁步跨過了門檻,走了進去。
屋內的炭火燒得很旺,幾近悶熱,令血腥味兒、藥味兒和酒味兒無處散去,濃郁地混雜在一起,嗆得燕思空禁不住乾嘔。
闕伶狐和元南聿站在封野床前,衣前襟全是汗與血水,女童子蹲在一旁,收拾地上那些浸著血的布巾。
燕思空站在門口,遠遠凝望著元南聿,以祈求的眼神無聲地詢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