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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小偉一回憶起那件事,就有點話不成音,嘴裡“你你我我”地胡言亂語半天,gān脆一把捂住臉,悶聲哭了起來。
肖海洋:“……”
他保持著冷眼旁觀式的漠然僵坐片刻,然後不知怎麼想的,突然鬼鬼祟祟地伸出手,墊著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拍了拍馬小偉的肩頭,輕輕一碰又縮了回來,仿佛馬小偉是一隻人形刺蝟,會扎手。
“趙哥問我這是怎麼回事,還說忠義哥就在樓底下,下面都是警察,我不敢相信,扒開窗戶往外一看才知道是真的,腦子裡‘嗡’一聲,然後就聽見趙哥在旁邊說,‘他們好像是在那個三角地發現忠義的’,我一聽,嚇死了——那就是昨天晚上買賣‘那個’的地方,忠義哥怎麼會跟他們扯上關係?他從來不碰這些,我知道……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壞了,肯定是我賣的那個手機惹的事。”
“你認為何忠義是看見了你賣他寶貝的新手機,所以衝上去和毒販子理論,想把自己的東西拿回來,結果才被那些人殺了?”肖海洋問,“是你自己這麼想的,還是別人誤導過你?”
馬小偉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行吧,”肖海洋無奈,這傻孩子被人利用都不知道,“然後呢?”
“忠義哥跟我可好了,我要不是那什麼……我也不會偷他的東西啊!我害怕,就把什麼話都跟趙哥說了,問他該怎麼辦,可是趙哥說‘要是王洪亮他們殺了人,忠義哥死也是白死’。”
肖海洋聽出了什麼,沉聲問:“你的意思是,趙玉龍也知道王洪亮他們的事――他吸毒嗎?”
馬小偉搖搖頭:“他不是我們一起的那種,不過趙哥在這好多年了,待的年頭比誰都長,他什麼事都知道。”
肖海洋又是一皺眉——因為他們和趙玉龍談話的時候,看不出來趙玉龍是個“什麼都知道”的神通廣大人,不光如此,他還假裝自己是剛從外地回來,對何忠義的死亡原因一無所知!
肖海洋忽然覺得後脊有些發寒:“他讓你怎麼做?”
“趙哥悄悄下樓看了一圈,說是有一輛沒見過的警車,有在旁邊圍觀的小兄弟,說是還看見警察局長跟人點頭哈腰的,”馬小偉小聲說,“趙哥說這件事現在肯定是鬧大了,上面下來人來查了,我們也許有機會給忠義哥申冤。”
肖海洋匪夷所思地問:“你趙哥連哪輛警車不是分局的都看得出來?他還認識分局負責人王洪亮?”
馬小偉理所當然地點頭:“趙哥認識很多人,他什麼事都能打聽清楚。”
肖海洋無言以對,這些沒長大就到花花世界裡到處亂碰的小男孩對“人脈”的迷信堪比邪教,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是不能用一句“上面有人”解釋的,如果不能,那就再加一句“裡面有兄弟”。
“趙哥說,按理說警察會到忠義哥住的地方來問,但殺人的和調查的都是一撥人,來問話也只是走個過場給上面的頭頭看,我們要是想伸冤,就必須得讓上面的人聽見,得去分局裡面鬧,可是分局是他們的地盤,這樣一來,等於是當著他們的面告發他們,趙哥問我敢不敢,敢,就照著他教的去做,保管沒事,最多是關兩天就放出來,上面肯定有人護著我,不敢也沒關係,反正忠義哥跟我非親非故,我也不是故意害了他的。”
“趙哥還跟我說了好多掏心窩的話,說見過好多像我一樣的年輕人,最後都爛在泥里,被人拿糙席一卷就拖到城外燒了,運氣好的能通知家人,有些就當成流làng的處理,父母親人都不知道,他說讓我按著他說的做,如果能算立功,以前小偷小摸和‘抽面’都能一筆勾銷,不會抓進去,還可以免費去戒毒所,出來以後就跟普通人一樣,誰也不知道我走過歪路。”
馬小偉委委屈屈地抹了一把眼淚,肖海洋不熟練地生出些許惻隱之心,少見地把“他就是想騙你去當pào灰”這種冷酷又真實的話咽下去了。
肖海洋前前後後和馬小偉聊了一個多小時,心裡才有了底,告辭離開,臨走的時候,他突然又想起什麼,推了推眼鏡,肖海洋回頭問:“趙玉龍雖然謊話連篇,但沒有指使你gān什麼犯法的事,怎麼我剛進來的時候你好像有點害怕?”
馬小偉臉色蒼白地抬起頭——
“這個馬小偉說,他從市局離開去戒毒所的路上,有一輛車一直跟著他,然後沖他舉起一行字,說他做得很好,車裡的人戴著墨鏡,絕對不是他趙哥,這件事把他嚇著了,馬小偉以為那是句反話,類似於‘看你gān的好事’之類的意思,是他和趙玉龍私下裡商量的事被人知道了,王洪亮一黨有漏網之魚,在恐嚇他。”肖海洋坐在駱聞舟家的沙發上,筆桿條直地匯報。
駱聞舟家沙發很軟,一坐就陷進去,然而肖海洋不肯跟著沙發隨波逐流,活像比別人多長出三百多根骨頭,硬是把軟沙發坐出了冷板凳的效果,跟旁邊的費渡形成鮮明對比。
費渡手肘撐著沙發扶手抵著頭,沒骨頭似的癱成一團,旁邊駱一鍋有樣學樣,脖子一歪搭在他腿上,睡成了一張貓餅,把費總有型有款的褲子蹭成了一條毛褲。
費渡、肖海洋、郎喬和駱聞舟圍著一張小茶几,暫時把駱聞舟家客廳當成據點,桌上的電話通著仍在住院的陶然。
“趙玉龍我有印象,”陶然在電話里說,“不光小肖,我都沒看出有什麼問題來,如果是真的,那也未免太可怕了……餵?信號不好嗎,怎麼總有雜音?”
駱聞舟站起來,一言不發地把靠著費渡打呼嚕的駱一鍋拎起來扔進了貓窩。
“我按著當時咱倆登記的身份證信息查了,”肖海洋繼續說,“確實有趙玉龍這麼個人,也確實來過燕城,但是五年前就回老家了,普通話很差,和咱倆那天見的完全不是同一個人,而且據說在本地丟過一張身份證。”
“在那邊住小平房的都是最窮的年輕打工仔,初來乍到,兩手空空,這個趙玉龍雖然在人堆里不扎眼,但把他拎出來單獨看,確實有點和那些小青年不一樣的地方,怎麼說呢……就是很整潔的那種體面。”陶然在電話里說,“這事怪我,當時只當是他家裡可能有所什麼難處,沒有深究。”
“那這個假趙玉龍在這gān什麼?”郎喬問,“暗地裡搜集王洪亮他們參與販毒的證據,義務為民除害?”
費渡:“聽馬小偉的意思,這個人已經潛伏了很久,真要為民除害早就除了……”
“只是沒用到這顆棋子,所以見死不救而已。”駱聞舟接上他的話音,同時瞪了費渡一眼,“嗓子疼少說話,聽你說話我就難受。”
郎喬:“……”
她總感覺自己發表了一句非常錯誤的問話,感覺目光沒地方放,只好投向旁邊和自己一樣多餘的肖海洋:“所以這個假趙玉龍究竟是誰?”
第148章 埃德蒙·唐泰斯(十九)
肖海洋遲疑了一下:“這個我還沒找到。”
“我倒是有點線索。”駱聞舟忽然cha話說,“這也是我把你們都叫來的原因。”
“查王洪亮的時候,我去鴻福大觀救陳振,遇上了一個假前台服務員;隨後,育奮中學那案子裡,馮斌在鐘鼓樓被殺,我和費渡沿著那倆孩子走過的路去查過……”
“啊?”郎喬敏銳地捕捉到關鍵信息,“你們倆去qíng……那個哪,查、查案子啊?”
她說完,周圍一片寂靜——肖海洋並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玩意,費渡撐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笑得像個伺機飲人魂魄的大妖怪,嚇得郎喬不敢同跟他對視,默默挪開視線。
駱聞舟則比他“慈祥”多了,只是拿出個很舊的檔案袋,手法熟練地在郎大眼額頭上抽了一下:“就你機靈!”
郎喬:“……父皇,我傻!”
駱聞舟白了她一眼,把那個快要散開的舊文件袋展平:“我們在馮斌出事的地方碰見了一個冒名頂替的假巡邏員;追捕盧國盛的時候,龍韻城的監控被人調換過,保安‘王健’事後失蹤——假保安;後來重新調查王瀟,我們翻看過育奮中學11月6日當天的監控記錄,發現王瀟證詞裡提到的幾個女同學並沒有回學校,當時跟著她進入衛生間的其實是一個清潔工。”
“假清潔工。”駱聞舟頓了頓,“再加上這一個,假趙玉龍,聽出規律和作案手法了嗎?”
“都是小人物,明面上的身份要麼是孤身在外的外地人,要麼是臨時工,都是流動xing很大的行業,偽裝難度低。” 肖海洋立刻回過味來,接話說,“而且好像都有原型,比如真的有一個趙玉龍,籍貫、姓名、年齡、甚至部分工作經驗都對得上,這樣,萬一有人去查,只要不是刨根問底的查,也不容易查出破綻!”
“你還漏了一個,”費渡聲音很輕地說,“董乾撞死周峻茂之前,一直接觸的那個假快遞員也沒找到。不考慮動機的qíng況下,我覺得那起案子歸入這一類更合適。”
“服務員、巡邏員、保安、清潔工、快遞員……” 郎喬打了個寒顫,發現這種事不能多想,想多了容易得被迫害妄想症——服務員可以隨便給酒水食物做手腳,巡邏員和保安幾乎都是安全的象徵,清潔工像是任何環境裡的隱形人,出入哪裡都不會惹人懷疑,快遞員可以敲開無數毫無戒心的家門。
可矛盾的是,這些被賦予了額外信任的服務xing行業,有時候恰恰是人員流動最多、換人最頻繁、進出審查最不嚴格的。
“頂替一個假身份,能在一定時間段內長期潛伏,這很可能是同一個團伙。”駱聞舟從文件袋裡取出一張照片,“但是幸運的是,我們找到了其中一個‘線頭’。”
“這個女的叫朱鳳,就是潛入王瀟學校的那個假清潔工,能確認這個人的身份,是因為她有案底。十四年前,朱鳳新婚丈夫被殺,兇手後來被判定為有jīng神障礙的無行為能力人,免於刑事處罰,事後朱鳳不服,曾經潛入過jīng神病院,意圖行兇復仇,未遂,這起案子後來收入到第一次畫冊計劃,” 駱聞舟頓了頓,從檔案袋中抽出七個薄薄的卷宗,遞給眾人傳看,“你們可能還不知道,第一次畫冊計劃出了一點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