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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城這種地方,再低密度的小區也有近鄰,偏巧有風,gān澀的風推著詭異的大火到處亂竄,眨眼間已經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呼救聲和著尖銳的火警警報聲音此起彼伏,警察與同步趕到的調查組把現場圍了個水泄不通。
火場裡有助燃物,越是壓制,氣焰就越高,熱làng幾乎驅散了冬夜的寒意,消防隊不斷叫增援,使盡了渾身解數,片刻後,一輛足能以假亂真的消防車悄無聲息地停在外圍,全副武裝的“消防員”們進進出出,沒有人知道它是什麼時候又開走的。
足足半個多小時,火勢才算控制住,警方迫不及待地衝進去搜查,只看見一片láng藉、人去樓空!
至此,被要求保持通訊暢通的張chūn久失去了聯繫,確定已經潛逃。
呼嘯的警車奔馳而過。機場、火車站、jiāo通路網,乃至周邊省市全部接到逮捕張chūn久和張chūn齡的協查通知。
與此同時,已經金蟬脫殼的張chūn齡瞪著“張東來發的照片”,神色極其yīn沉地聯繫上跟在那倒霉兒子身邊的人:“張東來那混帳……什麼!”
張東來失蹤的消息也終於紙里包不住火,從大洋彼岸傳了回來。
凌晨兩點一刻,東壩河附近發現了一輛被遺棄的消防車,遍布各處的天網系統中終於在附近找到了一點蛛絲馬跡——監控中顯示,一輛黑色商務轎車裡有疑似張chūn久和張chūn齡兄弟的人,越過東壩後,正在往東南出城方向行駛。
路障、無人機緊急出動。與此同時,監控著chūn來集團的調查組發現,chūn來集團一個留守值班的高管無聲無息地換了衣服,扮成一個送外賣的,背著個外賣人員常見的大包乘車離開,也是往東南出城方向!
調查組立刻派出跟蹤人員,綴上了那個自以為隱蔽的人。
“追!立刻追!”
“等等!”帶人趕到的駱聞舟只聽了一耳朵就覺得不對——沒什麼根據,只是以張chūn久的經驗和反偵察能力,不該被人這麼快發現蹤跡,“等一下,我建議再仔細排查一下近幾天張家附近的監控……”
“駱隊,那輛消防車裡掃到了張chūn久的指紋。”
“駱隊,你看看這個。這是附近一輛私家車的車載監控。”
警方地毯式排查了那輛被遺棄的消防車周圍,其中一輛私家車的車載監控角度正好,拍到了假消防車上的人棄車潛逃的一幕,其中一個男人一邊走,一邊把身上的偽裝往下剝,那人走路的姿勢、細微的小動作……
他突然若有所覺地轉過臉來四下看了一眼,監控拍到了正臉,正是張chūn久本人!
“這是張chūn久嗎?是嗎?”一個調查員沖駱聞舟嚷嚷,“你們在市局待了這麼多年,認不錯吧?不惜代價把他追回來!”
天羅地網似的追捕在寂靜的東南城區鋪開,等著一頭撞上去的毒蟲。
費渡開著窗戶等待夜風,忽然旁邊輪椅的聲音“吱吱呀呀”地傳來,他頭也沒回,說:“傷員怎麼也不好好休息?”
“睡不著。”陶然推著輪椅,磨磨蹭蹭地挪到他身邊。
費渡扶住輪椅扶手,回手關上窗戶,又脫下外套搭在他身上。
陶然作為一個脆弱的木乃伊,沒有推辭他的照顧,他在光線晦暗的樓道里發了好一會呆。
“師娘把師父的遺物給我的時候,我也沒睡著覺。那封遺書我每一個標點符號都能背下來,我覺得它比什麼窮凶極惡的歹徒都可怕。我對著那封遺屬看了一宿,第二天自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 陶然低頭苦笑了一聲,“沒想到準備的方向不對。”
老楊說“有些人已經變了”,說來真是諷刺,因為現在看來,罪魁禍首恐怕並不像他們最初揣測的那樣,被什麼金錢權力腐蝕,人家是堅如磐石、從一而終的壞,反倒是保存這封遺書的人,被風刀霜劍削成了另一種形狀。
陶然啞聲問:“張局到底為什麼?他缺錢嗎?缺權力嗎?”
“我想可能是因為這個。”費渡摸出手機,把一張黑白的舊照片遞給陶然看。
那是一張合影,相當有年頭了,照片上有十幾個孩子,幾歲到十幾歲不等,全體面無表qíng,站成兩排,簇擁著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一個西裝筆挺、抬著下巴,另一個滿臉油光,還謝了頂,一人捏著一角,共同捧著一張紙板,上面寫著“愛國華商周氏集團捐贈”云云。
神氣活現的中年男人們和周圍死氣沉沉的孩子們對比鮮明,仔細一看,幾乎能讓人看出些許恐懼的意味來。
照片一角寫著“燕城市恆安福利院”,日期大約是四十多年前。
“這是陸嘉剛剛發過來的,他們找到了周雅厚當年的助理。”
老東西周超一開始不配合,後來被追殺者嚇破了膽子,得知自己行蹤已經敗露,不配合唯有死路一條,他年紀雖大,卻依然怕死,二話不說就全jiāo代了——照片上那個代表周氏集團送捐款的就是周超。
“恆安福利院,”陶然借著燈光仔細看了看,“是……蘇慧曾經住過的那家?哦,我好像看見哪個是她了。”
“你再仔細看看,上面還有熟人。”費渡說,“縮在角落裡的小男孩,還有站在福利院院長旁邊的少年。”
小男孩約莫有五六歲,瘦得像個小蘿蔔頭,緊緊地攥著那少年的衣角,yīn郁的目光從畫面上she出來,垂在身側的小拳頭是攥緊的。陶然乍一看覺得男孩有些眼熟,皺起眉仔細辨認了好一會,他突然從這張經年日久的黑白照片上看出些許端倪。
陶然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費渡:“這……這是……”
那男孩沒有巴掌大的臉上好像只能裝下一雙眼睛,五十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也沒能將年幼時長在骨子裡的削瘦帶走,眉目間依稀能看出長大後的影子——陶然想起自己無數次看見過的、陸局桌上那張他們年輕時的照片:“這不可能是張局吧?”
“chūn來集團的大老闆不愛露面,但公共場合下的照片也有,”費渡用手機搜羅了片刻,在網上找到了一張張chūn齡年輕些的照片,放在院長旁邊的少年身邊,“像嗎?”
“張局……張chūn久和張chūn齡是恆安福利院裡出來的?孤兒?”陶然艱難地調整了一下坐姿,“不,等等,我記得你們說這個福利院是個販賣人口的窩點,那……”
“陸嘉說,當年那個接受捐贈的院長名叫‘郝振華’,燕城人,出生於19XX年5月,有名有姓有籍貫和出生年月,能查到他的下落嗎?”
“你等等。”陶然一掃方才的頹廢,示意費渡把他推進辦公室,開始打電話查。
有了具體信息,查起來方便得多,陶然一邊道歉,一邊叫醒了一串昏昏yù睡的值班人員,片刻後,隨後居然真的打探到了一個年齡與姓名對得上的。
“是有這麼個案子——死者郝振華,男,當年四十六歲,死於刀傷,兇手敲開他家門後,沖受害人胸腹部連捅三刀,受害人內臟大出血,隨後往屋裡躲閃逃命,血跡從門口一直延伸到臥室,兇手追了進去,又持死者家裡的銅花瓶,猛烈擊打死者頭部,連續多次,直至其死亡……現場láng藉一片,據說屍體的頭被砸得像個爛西瓜。家裡所有貴重物品和現金被掃dàng一空,當時警方判定為入室搶劫。”
“後來呢?”費渡不知從哪尋摸出一包速溶的奶粉,用熱水泡了,又額外加了糖,放在陶然身邊,問,“這起入室搶劫謀殺案是什麼時候的事?”
“後來不了了之,後來市里集中組織了幾次打黑行動,打掉了幾個bào力犯罪團伙,有那些窮凶極惡的,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案子,稀里糊塗一併認下了。”陶然順手接過牛奶,喝了一口,差點沒噴出來,懷疑費渡是手一哆嗦,把整個糖罐子都倒進去了,甜得簡直發苦,“謀殺案發生在周雅厚死後第二年,駱隊他們那天說得有道理,這個恆安福利院並不是因為周雅厚的死才關門的……費渡同志,醃果脯也用不著這個噸位的糖啊。”
“太甜了?”費渡很無辜地一揚眉,沖他伸手說,“那給我喝吧。”
陶然三歲以後就不好意思把自己吃不下的東西剩給別人了,連忙擺擺手,仿佛為了表示自己也能湊合,他又灌了一大口,喝掉了大半杯:“也就是說,福利院院長很可能是第一個受害人,當年的孤兒們策劃了報仇,偽裝成入室搶劫謀殺了院長,當年刑偵手段不發達,事後死者家屬沒有不依不饒,所以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結案了。”
“院長郝振華的家屬大概也知道他做的是什麼買賣,”費渡說,“就算知道兇手是誰,他們也未必敢追究,死於入室搶劫還能博取同qíng,說出真相鬧不好就身敗名裂了……他們大概從此嘗到了甜頭,開始走上這條路——哥,你困了麼?”
也許是室內暖氣太充足,也許是費渡低沉和緩的聲音太催眠,陶然覺得自己乍聽見這麼讓人震撼的內qíng,神經應該興奮才是,可是這會卻莫名覺得眼皮有點長沉。
“沒有,”陶然含糊地揉了揉眼,“你繼續說。”
費渡調大了手機的音量,放出陸嘉的語音。
陸嘉說:“當時福利院裡收養的大部分是女孩,每年聖誕節,周雅厚投建的幾家福利院都會把12-15歲之間女孩的照片送來,由他去挑,挑中的送出國,按人數計費,以捐款的形式支付給福利院,送過來的女孩平時養在周雅厚的別墅里,有時候也招待跟他一樣人渣的朋友。”
“挑剩下的女孩養大了賣給人販子。至於男孩——那時候男孩更容易被人領養,所以福利院裡剩下的健全男孩不多,就那麼幾個。”
“女孩們要留著給金主們,看著好歹要有個人樣,福利院平時不會對她們太過分,所以那些金主們不要的男孩,就會遭到變本加厲的nüè待,只要路能走穩當,就不能閒著,過了七八歲,每個月要向福利院jiāo自己的口糧費,當童工也好、偷和搶也好,jiāo不夠下場會很慘,打罵是家常便飯,而且……”
陸嘉的語音信息中斷了一下,似乎是手一滑,沒說完就不小心發出來了。
過了一會,陸嘉後面的語音才傳到:“而且那些等著被拿去賣的女孩必須‘完整’,剩下的不存在這個問題,所以……費總,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