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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聞舟眼神一凝。

    “不用謝,我是沖陶然。”費渡拎起雨傘,不再看他,逕自離開。

    “費渡。”駱聞舟突然說,“是下個禮拜吧?七年整了,你也該重新開始了。”

    費渡沒理他,保持著均勻的步伐,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9章 於連 八

    王洪亮正當壯年,然而酒色半生,頗有些未老先衰相,兩頰的肥ròu信馬由韁地鬆弛到了與下巴齊平的地步,乍一看,很像一條密謀著顛覆全人類的沙皮狗。

    他往前探著身,一邊觀察著被拘留的馬小偉,一邊夾著根煙噴雲吐霧,噴出了一個局部的南天門。

    馬小偉太瘦小了,幾乎瘦出了一臉可憐巴巴的稚拙,即使自己獨處,依然渾身緊繃,一雙幾乎要脫眶的眼珠好似沒法在一點久留,上天入地地四處亂飄。

    王洪亮歪頭盯住了他,對旁邊的人開了口:“這麼說,他們灰溜溜地把人帶回市局了?”

    旁邊站著的正是分局刑偵隊的負責人,此人辦案的時候毫無存在感,指揮基本靠跟風,結論基本靠領導,像個上傳下效的傳聲筒。他從旁邊捧起一個菸灰缸,湊上前接了王洪亮的菸頭:“肖海洋是這麼匯報的。”  

    “沒想到,這個我真沒想到,簡直不像真的——你說世界上怎麼有那麼巧的事呢?”王洪亮哈哈一笑,見牙不見眼,成了一條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沙皮狗,“怪不得算命的說我今年雖然有坎,但總能遇上貴人逢凶化吉,三萬塊錢求的平安符有點用處。那個肖海洋除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之外,居然也能有點用。”

    旁邊人恭恭敬敬地問:“王局,那您看現在怎麼辦?”

    “駱聞舟手伸得太快,”王洪亮伸手攏了攏頭頂稀疏的毛,“不然光憑重大嫌疑人是市局領導親戚這一條,就能讓他們從我眼皮底下滾出去。”

    他說著,原地轉了幾圈,一擺手:“沒關係,讓給他們。駱聞舟都不怕別人罵他們徇私舞弊,我怕什麼?現在既然出現了第二個嫌疑人,正好說明這案子比我們想像得複雜得多,本來就是一起殺人拋屍案——都怪附近群眾們誤導xing的證詞打亂了調查方向,他們聽見的雜音和本案沒有關聯。承光公館也好,什麼別的地方也好,只要不是‘西區’,隨便他們去查。我們全力支持市局工作。”  

    “王局膽大心細,”分局刑偵隊的負責人陪著笑拍了個馬屁,又說,“回頭您可得把求符那地方介紹給我,真是太靈了。”

    “好說,去了你就報我的名,能給你便宜好多。”王洪亮伸手拍拍下屬的肩膀,“人啊,到了這把年紀,就會發現好多事你不信不行,升官發財這些事,都得看命——對了,不是說死者家屬馬上要到了嗎,一起送到市局。”

    他說完往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馬小偉一眼,意味深長地說:“你看這孩子,乍一看挺不起眼,其實仔細看,他這面相長得真是吉利,很有點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意思。”

    旁邊下屬不明所以。

    “所以啊,”王洪亮一笑,“他命大!”

    整個花市區分局在研究神學的時候,燕城市局卻透出一股沉甸甸的低氣壓。

    陶然從審訊室里出來,疲憊得扶著牆長出了一口氣,因為傳說這個張東來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長大以後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傻bī,非得一分鐘原諒他八次,才能把話繼續說下去——這也就是好脾氣的陶然,換個人來,早把桌子掀了。  

    駱聞舟在門口等他,手裡捏著個U盤,正無意識地在手指間來迴轉。旁聽審訊的肖海洋好像有點怕他,一直遠遠地和他保持著一定距離。

    駱聞舟一抬眼:“怎麼樣?”

    “張東來說那天他可能喝了點酒,看見個社會青年糾纏他妹妹,以為是流氓,一時衝動,過去把人打了,事後他不記得打的是哪個社會青年,給他看了死者的照片,他只說有點眼熟,不確定。而且據他說,他沒有給誰賠過禮,也沒有送過誰手機——後面這句我覺得是真的,那小子現在也沒覺出自己打人有什麼不對。”陶然捏了捏鼻樑,“對了,剛才費渡是不是來過了?”

    “已經走了,”駱聞舟應了一聲,接著想起了什麼,又瞪了陶然一眼,“那小兔崽子,越來越混帳,都是你慣的。”

    陶然:“……”

    他總覺得這句抱怨聽起來怪怪的。

    駱聞舟伸手一彈,把手裡U盤扔給他:“去查查看,裡面可能有些用得著的東西。”  

    陶然莫名其妙地接過來:“這是什麼?”

    “不知道,不過我估計是承光公館內外的監控。”駱聞舟隔著監控看了bào躁的張東來一眼,“他妹我見過,挺正常的一姑娘,你打個電話跟她確認一下張東來的話靠不靠譜,我去跟張局說一聲。”

    然而駱聞舟第二次去局長辦公室,卻沒見到老局長本人。

    一個身材敦實的男人抬起頭來,和顏悅色地沖駱聞舟點了個頭:“來了?”

    這人和張局差不多的年紀,右眉上有一條舊疤,從額頭一直劈到了眼皮上面,卻並不顯得兇狠,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很慈祥。

    駱聞舟有些意外:“陸局?”

    陸局名叫陸有良,是張局的副手,老刑警出身,在各種技術不成熟的年代,他參與破獲過好多大案,抓過無數窮凶極惡的犯人,是燕城市局的傳奇之一,再沒正經的人到了他面前也都得收斂些。

    “嗯,有什麼事你暫時跟我說吧,老張避嫌了——你們啊,實在不該把人帶回來。誰有嫌疑,當場帶走、當場排查,你把他帶回來是什麼意思?是打算徇私包庇,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陸局嘆了口氣,伸手點了點駱聞舟,“聞舟,你這個人啊,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心眼太多,年紀輕輕的,圓滑過頭了。”  

    駱聞舟神色不動,往外看了一眼,目光掃過空dàngdàng的樓道,然後謹慎地回手帶上門:“陸叔。”

    陸局一愣。

    “樓下有個分局的刑警,叫肖海洋,”駱聞舟把聲音壓得非常低,“剛一開頭給我們匯報案qíng的時候,他就說 ‘不能排除不是第一現場的可能xing’,當時我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不自然,因為是不是第一現場,我們要根據法醫和物證的證據來判斷,沒有明顯特徵的qíng況下,取證尚未結束,很少有人一上來就討論這裡到底是現場還是拋屍。王洪亮也反應過來了,立刻當著我的面呵斥了他,我沒太往心裡去,只是覺得這個肖海洋的思維方式可能和普通人不一樣。”

    陸局沉聲說:“我沒太懂你的意思。”

    “張局讓我去查王洪亮,”駱聞舟說,“我剛剛收到線人舉報,懷疑王洪亮和花市區的販毒團伙有勾結。”

    陸局一皺眉:“花市區可是禁毒先進。”

    “是啊,您就不奇怪他們哪來那麼多一抓一個準的線人嗎?”駱聞舟語速很快地說,“舉報人說,他們有一個‘官方特許’的販毒網絡,沒有加入這個組織的,一旦踏入花市區的轄區範圍,立刻就會被揪出來。”  

    陸局:“證據呢?”

    “正在搜集,”駱聞舟說,“話說回這起命案,昨天我們意外得到了附近群眾的證詞,說是九點前後,聽見過案發地點附近有人爭吵,之後王洪亮迅速逮捕了一個疑似在案發時出現在現場的少年,那孩子很瘦,眼神遊離,語無倫次,時刻在恐懼,證詞漏dòng百出,但不管怎麼審,他都堅持說在案發現場沒看見過別人——現在我們確實有證據,懷疑死者可能是死後被拋屍的——那麼問題來了,附近居民聽見的爭吵聲如果和這起殺人案沒有關係,那個被當成嫌疑人的少年剛開始為什麼不敢實話實說?刑警肖海洋為什麼一開始就yù蓋彌彰地向我們暗示那裡不是第一現場?有沒有可能是他一開始就知道,那個地方沒有發生過殺人案?”

    陸局忍不住站了起來,原地轉了幾圈。

    “陸叔,”駱聞舟說,“這裡頭線索又多又雜,很多事都非常曖昧,我懷疑這是兩起案子纏在一起了。陶然和那個肖海洋非常巧合地查到了張東來頭上,如果當時我不立刻把人帶回來,王洪亮很可能借題發揮,bī迫張局和我們停止介入。先前逮捕的那孩子明天早晨說不定就會在分局裡死於‘吸毒過量’,他的一切證詞都可以歸結為吸毒後的胡言亂語,殺人嫌犯是個囂張的富二代。”  

    陸局問:“你打算怎麼辦?”

    “暫時把張東來列為重點懷疑對象,”駱聞舟說,“只要我們表面上把視線從花市西區轉移出來,拆開這兩件纏在一起的案子,王洪亮很可能會順水推舟,把命案移jiāo給我們。”

    刑偵大隊加班加點地排查費渡提供的監控視頻,駱聞舟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剛一開門,就聽見“喵”的一聲,一隻中華田園貓探出頭來。

    駱聞舟伸腳輕輕地把它扒拉進屋:“喵什麼喵,我也還沒吃呢……嗯?”

    他發現門口信箱裡有個新包裹,拿起來一看,上面某個熟悉的正楷寫著:“收件人,駱聞舟”。

    駱聞舟打開包裹,裡面是一個密封的證物袋,裝著幾根菸蒂。

    第10章 於連 九

    駱聞舟把包裹提起來倒了倒,沒別的東西了,但這時,他的手機震了一下,一張照片傳了過來,拍得是一處偏僻的石子小路,水系與糙木儼然,幽靜狹窄,中間豎著個孤零零的垃圾箱,底下有一條留言,沒稱謂沒落款,就倆字:順便。  

    駱聞舟若有所思地盯著照片看了一會,旁邊的貓爺卻不gān了。

    貓爺的大名叫做“駱一鍋”,是一隻七歲大的中老年貓,長得圓臉大眼,油光水滑——就是脾氣大了點。

    駱一鍋先是伸爪子拍了拍駱聞舟的腿,扭著屁股來到牆角,充滿控訴地往地上一蹲,向鏟屎工展示空無一物的貓食盆。

    不料那傻大個居然只是瞥了它一眼,毫無觸動!

    駱一鍋慘遭無視,出離憤怒,氣勢洶洶地衝上去,後腳站立,抱住駱聞舟的小腿,嗷嗚亂叫地撕咬起他的褲腿來。

    駱聞舟一彎腰,捏著它的後脖頸子,把駱一鍋四腳離地拎了起來:“你小子是不是活膩了?”

    駱一鍋吊著爪子,嘰里咕嚕地“嗷”了兩嗓子,得意洋洋地沖他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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