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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人到底是忘了買冰糖,冰糖肘子只能用白糖代替。
“女神”常寧是個都市小白領,剛剛被公司外派到燕城分部不久,單身,暫時借住她小姑家,領著的女孩是小姑家的表妹,名叫“晨晨”,晨晨父母不在家,孩子只好托給常寧照顧。
新客人一到,陶然家客廳里無所事事的單身青年們立刻沸騰了起來,有逗孩子玩的,有拿陶然起鬨的,哄得陶然面紅耳赤,突然奇想來了一招禍水東引,指著費渡對郎喬說:“對了,你不是把錦旗帶來了嗎,人在這,趕緊送。”
郎喬收到提醒,立刻飛奔到玄關,捧出了一卷紅彤彤的錦旗,“刷”一聲打開,整個客廳畫風立改,被錦旗的先進光芒籠罩得熠熠生輝。
費渡:“……”
然而這還不算完,郎喬鄭重其事地錦旗塞到了他手裡,又摸出一封金紅jiāo加的獎狀:“費渡同志,我們陸局說了,先把這個給你,讓駱隊代表他講兩句,等忙完了王洪亮的案子,他一定要親自再辦一個表彰大會——駱隊,是你講還是我替你講?”
駱聞舟正在和油鹽醬醋做鬥爭,無暇分神,在“呲啦”亂響的廚房裡喊了一句:“你說什麼——陶然,抽油煙機怎麼突然停了,你家是不是斷電了?”
費渡唯恐警花沖他來一段長篇大論的“核心價值觀”,連忙藉口看電閘逃之夭夭:“我去看看。”
郎喬意猶未盡地眨眨眼:“霸道總裁還會gān這種事?”
費渡少年時代常常泡在陶然的租屋裡,跟一幫破破爛爛的二手家具為伴,陶然過得糙且節儉,能修的東西絕對不換,也不可能允許費渡花錢買,久而久之,費渡為了他,掌握了一身修理工的技能。
老樓里的電路系統沒有經過改裝,裡面還掛著很古老的保險絲,一掀開電錶蓋子,裡面就傳來一股淡淡的糊味——保險絲燒斷了。
剛搬家的陶然肯定沒預備,費渡只好去樓下找五金店。
臨出門的時候,他被常寧的小妹妹晨晨叫住了:“大哥哥,我剛才忘了買作業本,能和你一起去嗎?”
費渡帶著小女孩躲開了一大屋子鬧哄哄的小青年,在樓下轉了一圈,三下五除二地買完需要的東西,他在臨街小店裡買了兩塊泡芙,坐在小區的石凳上,和晨晨一人一個地分了。
“大人真是太吵了。”晨晨小大人似的點評,“我們等會再上去吧。”
費渡剛想順口逗她一句,突然莫名覺得有點不對勁,無端有種被窺視的感覺。
第36章 亨伯特·亨伯特 三
“我愛你,我是個怪物,但我愛你。”——《洛麗塔》
石凳是圍著一個早已經gān涸的荷花池擺開的,爛泥和枯枝敗葉中間豎著一個銅像,銅像造型抽象,雕的是個什麼玩意,ròu眼基本分辨不出,但有一面磨得很光,能從上面看到扭曲的人像虛影。
就在方才,費渡無意中一抬眼,正好對上了銅像上反she出的一雙眼睛。
銅像畢竟不是鏡子,光影非常模糊,連對方是男女老少也看不清楚,可不知怎麼的,一看見那雙眼睛,費渡心頭無端一緊,方才咽下去的香糙泡芙生生地卡在了他胸口,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循著銅像上的影子四下尋找——
這老舊的小區四周沒有院牆,幾棟樓混在一起就自成一幫,與車水馬龍的大街邊界曖昧,附近有一個公jiāo車站點,因為早年規劃失當,已經侵入了小區內部,不少人在灌木叢外排隊,一撥一撥來了又走,幾個臨街小店的生意相當興隆,此時正好臨近中午,幾個小吃攤前已經有人站著等位了。
人群熙熙攘攘,有穿著睡衣出來的小區居民,有在外圍區域活動的過路人,有把小區內部道路當成近路抄的私家車車主,有吃飯的、等位的、還有來來往往的快遞和送餐員……
那雙眼睛的主人極其機警,已經悄無聲息地隱入了人海中,費渡沒找到一點可疑的跡象。
他立刻站起來,對晨晨說:“走,我們回家了。”
晨晨毫無危機意識,失望地拖著長音“啊”了一聲,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街邊聯排的小吃店,她舔了舔手指上殘餘的奶油,眼珠一轉,有理有據地對費渡提出了要求:“我還有零花錢,你剛才請我吃了一個泡芙,要不然我現在請回來吧?我還想吃一個抹茶的。”
“改天,”費渡溫和且不由分說地一推她的後腦勺,“要吃午飯了。”
晨晨被迫跟著他站起來:“可是我不愛吃飯,我還有好多不愛吃的菜。”
“唔,其實我也是,”費渡十分坦率地在小女孩面前承認了自己的王子病,隨後,他話音一轉,又說,“不過等你長大了就好了,長大了愛吃什麼買什麼,再也沒有人發現你挑食了。”
晨晨無言以對地抬頭瞪他,感覺這些大人都好不要臉,這時,她忽然看清了費渡的表qíng,當即一愣。
青chūn前期的孩子半大不小,已經有了一些自己的小心思,基本能看懂大人的臉色,晨晨本來以為費渡剛才那句話是跟她鬧著玩,這一抬頭,才發現他正微微皺著眉,臉色有些過分嚴肅了。
她不由得跟著緊張起來,伸手攥住了費渡的衣角:“大哥哥,怎麼了?”
說話間,兩人經過一座住宅樓,一樓樓道的窗戶正好向外打開,展開了一個弧度,費渡不動聲色地讓小女孩走在自己前面,一直低頭和她說話,走到這裡,他毫無徵兆地突然抬眼。
在明淨的窗戶上捉到了一雙如影隨形的目光!
那人戴了墨鏡和口罩,整張臉包裹得嚴嚴實實。費渡一把按住晨晨的肩頭,飛快地一扭頭,與此同時,在他們身後大約兩百米處,一個人一頭鑽進了旁邊的灌木叢中,轉瞬不見了蹤影,費渡只看清了他佝僂的身影和花白的頭髮。
老人?
晨晨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提心弔膽地看著他。
費渡冰冷的目光穿透鼻樑上的鏡片,掃過不遠處的人群,開口問:“你平時上學有人送嗎?”
“有……有的,”晨晨輕聲說,“我爸媽在家,他們會接我,要是他們不在,姐姐會帶我坐地鐵,姐姐如果也加班,我就在學校待一會,學校有專門的老師管。”
費渡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又問:“在附近有沒有見過奇怪的老爺爺?”
晨晨回想了片刻,疑慮重重地沖他搖搖頭。
兩個人很快走進了住宅樓里,淺灰色的老建築隔絕了來自yīn影處的視線,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後背佝僂的老人從公jiāo車站牌後面緩緩走出來。
他遮著臉,臉上頂著個巨大的墨鏡,手裡還拿著一根拐棍,好似個視力不良的人,用探路的拐棍在地上來回敲擊。
周圍的人們各自cha著耳機,大多在漠然地擺弄著自己的手機,沒有留意他蹣跚的腳步。
神色的鏡片是他絕佳的掩護,陽光無法穿透,貪婪的視線卻可以。
那視線經過長途跋涉,dòng穿了時間與空間,紋絲不動地盯著小女孩方才所在的地方。
她碎花的連衣裙上好像跳動著浮光,水晶的發卡映襯著一張明淨的小臉,是他視野所及範圍內、是整個世界裡唯一的亮色,稚拙的剪影在映入他眼底的一瞬間就猛烈地燃燒起來,在他的視網膜上留下了層次分明的輪廓。
可是禁果身邊守著可怕的蛇怪,他想起那女孩身邊男人的目光,又畏懼地往yīn影里躲了躲,恐懼與渴望匯聚成獨特的心驚ròu跳,他gān渴地抿了抿嘴唇,重重地往後一倒,靠在一棵樹gān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在心驚ròu跳里神魂顛倒。
就像一個溺水或是服毒的人。
一頓泡芙的功夫,電梯已經修好了,費渡按下十二層,和晨晨一起進了電梯。
晨晨小心翼翼地問:“哥哥,剛才怎麼了?”
費渡一頓,卻沒有安慰女孩:“看見了一個很可疑的人——以後記住,和大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你要自己多留心。”
“我知道,我開學就上畢業班了,又不是一年級的小孩兒,”晨晨模仿著成年人的語氣,掰著手指一條一條數,“要和陌生人保持距離,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陌生人求助,禮貌地讓他們找警察……”
“不陌生的人更要當心,”費渡屈指在她腦門上敲了一下,“不要單獨上大人的車,也不要和某個大人單獨待在沒有其他人的地方——比如現在,你和我待在一起就很不安全,如果我是壞人呢?”
晨晨捂住自己的腦門,瞪大眼睛看著自稱壞人的男人:“啊?”
“包括你們學校的老師,也包括看起來行動不太方便的老爺爺和老奶奶,記住了嗎?”
晨晨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這時,電梯抵達十二樓,鐵門應聲而開,她小聲問:“為什麼呀?哥哥,我有點害怕。”
“知道害怕是好事,因為美好的東西就像瓷器一樣,”費渡伸手擋住電梯門,示意女孩先出去,“對它們來說,最危險的往往不是在房間裡亂跑的貓。”
“那是什麼?”
費渡注視著女孩的眼睛,輕輕地說:“是瓷器自己沒有意識到自己易碎。”
駱聞舟正在電錶箱前,叼著根煙,靠在牆上等著他們。
“你倆買個保險絲要買半年?”駱聞舟把手電和一字改錐拎出來放在一邊,“再不回來,冰箱裡凍的魚都要越獄潛逃了。”
晨晨尋求安全感似的,邁開小短腿,飛快地跑進了屋子。
費渡從駱聞舟手裡接過改錐,十分熟練地拆開電錶箱,把燒斷的保險取了下來,然後用老式的保險絲在線路兩頭轉了幾圈,輕輕一擰,也沒要鉗子,直接用一字改錐的錐頭一划,就把那一小截保險截斷下來,他伸手拉了兩下,確保裝結實了,回手重新推上電閘。
身後的屋裡傳來“嗶——”一聲,冰箱和空調同時滿血復活,整個過程沒有超過一分鐘,旁邊駱聞舟叼在嘴裡的煙還沒來得及點。
駱聞舟看著他,突然驚覺,費渡已經完全脫離了少年的範疇,是個男人了。
他看費渡,眼光是時常分裂的——針鋒相對的時候,駱聞舟覺得費渡是個危險的禍害,xingqíng混蛋,目無法紀,隨時有可能爆炸,而且一張嘴就找揍,特別不會說人話。
而難得心平氣和的時候,他又總是會想起當年那個縮在別墅門口的單薄少年,有時候會擔心他,有時候也會不由自主地過度關照——是大哥式的、心無雜念的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