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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她臨終時的那句“他也是那些人里的一員”……
“那些人”是誰?
誰這樣膽大包天,竟敢當著刑警面殺人放火?
駱聞舟一時竟有些喘不上氣來。
此時,恆愛醫院裡的費渡已經快把內臟都吐出來了,漱口時,他的手居然在顫。
費渡煩躁地解開了兩顆襯衫扣子,往臉上潑了一把涼水,又把濕漉漉的頭髮抓到腦後,連著往嘴裡塞了兩塊薄荷糖,直到薄荷糖化gān淨,他才總算攢出了直立行走的力氣。費渡漠然地掃了一眼鏡子裡面色發青的自己,把顫抖不休的手指cha進了兜里。
周懷瑾彎著腰,蜷坐在醫院的長椅上,沾滿了血的手神經質地攪在一起,脖子上的筋都猙獰地露在外面。忽然,一條濕巾從天而降,周懷瑾茫然地抬起頭,看見費渡走到他身邊,卻不看他,只是望著手術室的燈。
“擦一下吧,”費渡率先開口說,“周總大概跟我不太熟,不過我偶爾和懷信一起玩。”
周懷瑾勉qiáng打起jīng神來應付他:“我知道,費先生,久仰……”
“是我久仰你,”費渡打斷了他,“周懷信三句話不離他哥,每次提起周總,都好像沒斷奶一樣,聽得耳根要長繭了。”
周懷瑾深吸一口氣,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
這時,幾個醫護人員不知什麼事,匆匆忙忙地從他們身邊跑過去,這動靜驚動了周懷瑾,他跟著一驚一乍地站了起來,往手術室的方向張望半晌,儼然是坐不住了,在原地不住地溜達。他那平時戴在臉上如面具的溫文爾雅dàng然無存,頭髮散亂,雙手不由自主地合十,好像在請求某個不知名的神明垂憐,喃喃地自我安慰:“沒事,沒事……肯定沒事。”
“那麼長的一把刀,一進一出,沒事的可能xing很小。”費渡無qíng地再次打斷了他,“周總,雖說是生死有命,但他還是為了你。”
周懷瑾有氣無力地垮下肩頭:“我知道,我只是……”
“我說的不是他為你擋刀,”費渡略有些咄咄bī人地說,“周總,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我指的是整件事的前因後果——你相信欺騙世人的都會有報應嗎?騙著騙著沒準噩運就成真了。”
周懷瑾倏地一顫。
費渡:“你要不要先從怎麼策劃綁架自己這件事說起?”
旁邊幾個黑衣保鏢不動聲色地靠近過來,緊張地圍著費渡。
費渡蒼白的嘴角兀自擎著一點譏諷的笑意,全然無視這些水貨——他們要是有用,周懷信也不至於在搶救室生死一線。
好一會,周懷瑾擺擺手,輕聲開了口:“你說得對。”
“都散了吧,出去,”周懷瑾對保鏢們說,“讓我和費先生聊聊。”
費渡走到自動販售機,買了兩瓶水,遞給周懷瑾。
“是我找的人。”周懷瑾一口灌了半瓶,深吸一口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說,“包括當托的亨達,也是我選的。”
“你不怕警察去晚了,他們把你假戲真做地淹死在河裡嗎?”
“有人在旁邊看著,一有不對就會救我,我們找的都是熟悉路徑的當地人,不容易被警方逮住——就算逮住也不要緊,我證明他們是熱心路人就可以了。”
這倒確實是很方便。
費渡點點頭:“你常年不在國內,未必會這麼熟悉地形,那倆綁匪是胡震宇幫你聯繫的吧?為什麼選在白沙區?”
“我是策劃者和決定者,其他人只是按我的指示做,不必牽扯別人。”周懷瑾頓了頓,又勉qiáng一點頭,“選白沙區,一來是從機場出來路很順,二來是找來幫忙的正好是當地人,而且我們幾個都和白沙去沒有明顯牽扯,不容易被人懷疑。”
費渡:“幫忙的人?”
“只是之前舉手之勞幫過一個朋友。”周懷瑾搖搖頭,“和這件事無關的。”
“我……我那天突然得知他的死訊,就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周懷瑾啞聲說,“我在集團里,只是個光鮮的吉祥物,周峻茂一手遮天,就算他死了,還有鄭凱風這個狗腿子,輪不到我說話。”
費渡:“我以為周總無論是從身份上,還是從資歷上,起碼都比楊波qiáng。”
“身份?”周懷瑾苦笑了一下,“我什麼身份?我只是一塊遮羞布而已。”
第74章 麥克白(十五)
“我母親是懷著我的時候嫁給周峻茂的,我是她和前夫的兒子,當然,他們對外只說是‘早產’,”周懷瑾苦笑了一下,“外人都覺得周峻茂有本事、有毅力、熱心公益,還愛國——簡直就是德高望重的標準模板,費先生,你不會也這麼認為吧?”
費渡略帶訝異地抬起眼。
“哦,我聽說老費先生喪偶後一直單身獨居,”周懷瑾顯然誤會了他驚詫的緣由,略帶自嘲地一攤手,“怎麼,這種事對你來說很難理解嗎?”
費渡輕聲問:“這麼說你做過親子鑑定?”
周懷瑾聳聳肩:“這有什麼好做的?我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周峻茂自己總不會弄錯,如果不確定,他應該做過吧。我對他沒什麼幻想,懷信是他正經八百的獨生子,他都漠不關心了這麼多年,何況是我——不怕你笑話,他沒把我毒死,已經是多方博弈的結果了。”
費渡的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哆嗦,他只好稍微用了點力,掐住了冰冷的礦泉水瓶,同時若有所思地看了周懷瑾一眼——雖然周懷瑾看起來非常年輕,當根據登記的身份證件來看,他已經三十八周歲了。
周懷瑾恐怕不太清楚,三十七八年前,親子鑑定的技術還並沒有推行開。
“你在暗示周峻茂這個人,”費渡思考了一下措辭,“會用一些不太正當的手段?”
“不然你以為我生父是怎麼死的?真的是死於心臟病嗎?”周懷瑾冷冷地說,“他的左膀右臂鄭凱風就是個地痞流氓出身,物以類聚,他們沒有什麼是gān不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的?”
“我母親臨終時告訴我的,她年輕時不滿我生父的控制yù和一些……不那麼容易接受的癖好,又捨不得離婚,種種誘惑下出軌周峻茂,在周和鄭那兩個人渣的攛掇下,與他們合謀做了那件事。但是jian夫yín婦也想天長地久麼?”溫潤如玉的周懷瑾露出他藏在皮囊下幾十年的尖刻,“那也太好笑了。沒多久,她就發現,這個男人比先前的人渣有過之而無不及,又不巧有了我。周峻茂一直以為她手裡有他們當年yīn謀殺害周雅厚的證據,因為這個——和她手裡的集團股權,他一直捏著鼻子假裝我不存在。”
費渡心頭的疑雲越來越濃厚:“以為?”
“我母親在一家私人銀行中有一個秘密保險柜,除了她本人和她指定的遺產繼承人之外誰也不能打開,那把鑰匙就是她用來牽制周峻茂的東西,後來到了我手裡,”周懷瑾嘆了口氣,“現在反正周峻茂死了,我也可以實話實說——保險柜里其實只有一盒過期的心臟急救藥。要不然我早就讓他身敗名裂了,還用得著像現在一樣委委屈屈地虛以委蛇?”
“你說你是周雅厚的兒子,”費渡緩緩地問,“都有誰知道這件事?”
“周大龍表面仁義道德,但一輩子以鷹láng自居,怎麼可能任憑別人知道他頭頂的顏色?除了鄭凱風,其他人應該是被蒙在鼓裡的。不過懷信……”周懷瑾說到這裡,再一次抬頭去看手術室的燈,他頓了頓,艱難地說,“懷信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敏感,我覺得他應該猜到了,只是沒有開口說過。這孩子……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母親被當年那樁謀殺案折磨了一輩子,生懷信的時候年紀又大,產後抑鬱加重了她的jīng神問題,根本無暇照顧他。在周家,除去我母親那個愚蠢的殺人犯,他是唯一一個與我有血緣關係的人,他那么小、那麼無辜,雖然身體裡流著那個人的血……可是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
這是一對在扭曲的家庭中長大的兄弟,理所當然地有彼此憎恨的緣由,又被迫在漫長的時間裡相依為命。
周懷信雙手合十,抵在自己的額頭上:“如果有報應,為什麼會落到他身上?”
費渡知道,此時按照社jiāo禮儀,他應該伸手在眼圈通紅的周懷瑾肩上輕輕拍兩下表示安慰,然而他心頭是一片冷漠的厭倦,他像個新陳代謝緩慢的冷血動物,懶得伸出這個手。
他歪頭打量了周懷瑾一番,語氣平淡地接著問:“你剛才說懷信是老爺子的‘獨生子’——這麼說,你已經知道楊波和周峻茂沒有血緣關係了?”
“你們查過楊波和周峻茂的親子關係了?國內警察的動作還挺快。”周懷瑾用力眨了幾下眼,努力平復著qíng緒,啞聲說,“楊波這個人……非常淺薄,志大才疏,每天跟在鄭凱風屁股後面轉,自詡是鄭凱風的學生,其實根本只學了表面功夫。這麼一個人,既沒有資歷也沒有能力,出身和學歷都乏善可陳,年紀輕輕為什麼會被提拔到那個位置?自然有人猜,所以當時流出了‘私生子’的謠言。”
“這謠言一度傳得沸沸揚揚,但無論是周峻茂本人,還是楊波的靠山鄭凱風,都沒有出面澄清過,久而久之,那小子可能還真以為自己是‘還珠太子’了。”周懷瑾捏了捏礦泉水瓶,搖搖頭,“他悄悄收集了周峻茂和自己的DNA,私下找了個不大正規的親子鑑定機構……連這也偷偷摸摸的,有些人真是從骨子裡就上不得台面。”
費渡順著他的話音問:“你發現了他私下裡找人做鑑定的這件事。”
“那個黑作坊的負責人是我打球認識的,算是球友吧,”周懷瑾說,“典型的‘白垃圾’、騙子,他知道不少人的秘密,看起來好像是個鋸嘴的葫蘆,什麼都能保守,其實私下的jiāo易多得是,就看你付不付得出他的價格。”
“他把這件事告訴了你——”
“應該說,他把這件事免費贈送給了我,”周懷瑾說,“我付費買的是另一項服務,我讓他把懷信的樣本換了進去。”
楊波,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莫名其妙地被大老闆賞識,心裡多半是又自豪又感激,甚至可能有些誠惶誠恐,他一定曾經兢兢業業地跟在有知遇之恩的男人身邊,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平庸,說不定還會把那一生充滿傳奇的老人當成自己的奮鬥偶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