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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沒說完,駱聞舟匆忙的腳步就頓住了,在樓道里看見了一個佝僂的人影。
“郭叔?”
郭恆捻滅了菸頭,緩緩地站起來,努力挺了挺後背……依然挺不直。
駱聞舟:“您怎麼……”
“你今天下午去找了我,是要重新調查當年那件案子嗎?”郭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是吧?我女兒……這麼多年一直沒找到。我聽說你們剛才找回了一個女孩,人還活著,是真的嗎?那現在是抓住嫌疑人了嗎?是不是當年菲菲的事也有希望問清楚,除了吳廣川之外,還有別的共犯嗎?”
老人渾濁的雙眼裡,似乎重新點著了當年楊老提過的火焰,幾乎讓人難以直視。
駱聞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能láng狽地搪塞:“我們一定盡力。”
說完,他腳下抹油,連忙跑了,走出去老遠,仍然覺得郭恆在注視著自己的背影,目光快要把他的後背燒穿了。
審訊室里的許文超在一天之內二進宮,從“協助調查”變成了“嫌疑人”,半夜三更被人從住處拘出來,他臉色十分難看,布滿了熬夜的憔悴,嘴角甚至冒出了胡茬。
此時,他的態度顯然沒有那麼客氣了,十指扣在一起,放在自己腿上,蒼白的臉上有股說不出的神經質。
“我沒有,”許文超的語氣無奈又無辜,話卻說得很尖銳,“我再說一遍,我沒有綁架過小女孩,也沒有殺過人,行車記錄你們看過了,非法跟蹤、竊聽,你們也gān過了,我想請問一下,侵害一個人的基本人權到了這種地步,你們找到我殺人的證據了嗎?”
審訊的刑警冷冷地說:“蘇落盞綁架同校的女孩,對受害人實施nüè待,並且意圖謀殺未遂,她在犯罪現場兩次打電話給你,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認你是她的共犯,你還有什麼要狡辯?”
許文超往椅子背上一靠,用他特有的輕言細語說:“一通電話,一句孩子話,我就成了殺人犯,我今天算是明白,什麼叫做‘yù加之罪,何患無辭’了。”
“蘇落盞為什麼要給你打電話,又為什麼要誣陷你?”
許文超頓了頓,靜靜地抬起眼,監控前的駱聞舟看清了他的眼神,心裡突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這個人太鎮靜、太篤定了,全然沒有一點慌亂,好像懷揣著一張不為人知的底牌。
“因為我和她媽媽是戀人關係,”許文超說,“是,下午來的時候我沒有說……因為我怕惹麻煩——我從小就喜歡蘇筱嵐,可是她不喜歡我,她寧可過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肯接受我,只有得知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她才自私地決定施捨給我一點溫qíng,我卻為此感激涕零,甚至想和她結婚……如果不是她沒能等到這一天,現在我就是蘇落盞的繼父。因為沒有這層法律關係,我想要收養那孩子很困難,只能慢慢想辦法,同時盡我所能給她提供物質條件,有什麼事,她會給我打電話,這很正常。”
“但你沒接。”
“我沒接,因為我發現自己被竊聽了,”許文超坦然說,“即便那電話不是她打的,是隨便某個送快遞、推銷房地產的電話,我也不會接。警官,我有權在公權力的重壓下保持最後的自由吧?”
“那這麼說,蘇落盞是誣陷你了?”
“我不知道那孩子為什麼這麼說,如果是真的,那我也真的很傷心,她媽媽一直比較忽視她,相比而言,我自覺是個稱職負責的准繼父,這女孩從小放養,確實有些行為很過界,我也管教過,也許她對我有一點逆反心,”許文超說到這裡,略微頓了頓,“也或許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是有人引導她。”
另一位刑警猛地一拍桌子:“你少他媽來這套!倖存的受害人作證說,蘇落盞在給你打完電話以後,曾經說過‘他不來,我自己也行’的話,蘇家的舊宅也一直是你雇鐘點工清理,從你的帳戶上走的水電費!你維護一個快拆遷的舊房子gān什麼?分明就是有不可告人的事!今天要不是我們盯你的梢,那個被綁架的女孩沒準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許文超搖搖頭:“維護一座舊宅,和綁架殺人之間的因果關係在哪?按照您這個邏輯,所以本市範圍內發生的刑事案件,都應該由市政負責了?”
“他不是說自己燒壞過腦子嗎?”駱聞舟詫異地一挑眉,“我看這機靈得很啊,難道傻bī也是間歇xing的?”
“駱隊,他要堅持否認,咱們也沒有別的證據啊,難不成要給他上測謊?”
“去查他的帳戶、信用卡、名下的車和房產……拿著他的照片去各大租車行問問,還有私人關係,他作案時開的車也有可能是借的。曲桐案發當天行車記錄沒問題,只能說明他沒開自己明面上那輛車,我不相信他有能耐憑空藏起一輛四個輪的來……”
駱聞舟話音沒落,就聽見審訊室內的刑警問:“我再問你一遍,二十七號晚上,你在什麼地方?”
“在家看書。”許文超面不改色,“我是個自由職業者,不用每天上班,在家看書很正常。”
“既然在家看書,你租車gān什麼?”
這就是詐供了。
如果許文超當天在西嶺開的不是自己的車,那麼無論是問熟人借,還是私下裡有一輛掛在別人車牌下的車子,都是有跡可循的,很容易查,相比起來,最好的選擇是去一些管理不正規的租車行租一輛,有一些野jī租車公司gān脆就是非法經營的,隱藏得很深,這也是許文超最有可能的做法。
駱聞舟閉了嘴,雙臂抱在胸前,凝神等著聽許文超的說辭。
誰知許文超面不改色地一挑眉,好似十分真心誠意地詫異了一下:“警官,您在說什麼?”
“二十七號傍晚,你開車跟蹤一輛從西嶺出發的校車,伺機想對車上十一個女孩中的一個人下手,結果正好目擊了校車被綁匪劫持,這個過程中,有個叫曲桐的女孩從那輛車上逃了出來,遇見了你和蘇落盞,出於信任,她向你求救,上了你的車,誰知道反而把自己葬送在你這種禽shòu手上!”
許文超哂笑:“這簡直……”
審訊的刑警厲聲打斷了他的辯解:“博物館外圍的監控拍到了你的車牌號,你還有什麼可狡辯的!”
“警官,”許文超冷靜地問,“請問這是二十七號晚上幾點的事?”
負責審訊的刑警冷冷地說:“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真的不知道,”許文超輕輕舉了一下自己的雙手,搖搖頭,“好吧,既然你們存心想詐我,看來是不會告訴我確切時間了,但是我還得為自己說句話,如果這樁案子發生在前半夜,那我恐怕是來不及趕過去的。我家的位置您看見了,開車到您所說的西嶺地區,至少得三個小時……這還是不考慮堵車和天氣不好的qíng況下,二十七號晚上八點半左右,我在家裡叫過一次外賣,訂單號和送餐時間都有記錄,運氣好的話,送外賣的人或許還記得我。”
駱聞舟心裡“咯噔”一下,發現自己的預感成了真。
“我建議您儘快去核實,也還我清白。”許文超低頭看了一下表,“看來我要在公安局裡過夜了,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請律師?哦,對了,還有,雖然到現在為止,我還不太清楚蘇落盞到底做了什麼,但她畢竟還小,警官們可不可以對她溫和一些?如果有必要,我願意承擔監護人責任。”
第50章 亨伯特·亨伯特 十七
“二十七號晚上八點半,許文超確實在家,”陶然先是跟到了醫院,與逐漸恢復意識的晨晨說了幾句話,又匆忙趕回來,路上接到消息,於是順路去核實了許文超的不在場證明,“我還查了他近半年的外賣單,很有規律,基本就是幾家,送外賣的都認識他。”
旁邊一個刑警問:“有沒有可能是送外賣的人被收買了?”
“稍微查一下證人和許文超的私人關係,不過我覺得可能xing不大,”駱聞舟說,“送外賣的都是小孩,gān不長,三兩個月就換一批,跟客戶最多混個臉熟,不太可能會為了一個點餐的客戶做這種重案的偽證,再說也不是每個人都敢在警察面前胡說八道的……另外還有一點。”
“什麼?”
“我這雙鞋是四十二的,”駱聞舟輕輕地跺了一下腳,“下午許文超過來的時候穿的是運動鞋,我沒太看出來,不過就他剛才穿來的那雙皮鞋來看,目測似乎要小一些。”
會議室里一片譁然。
這時,郎喬最後一個走進會議室,一屁股把自己扔在了椅子上:“老大,你趕緊換個人吧,我是拿那孩子沒轍了,我看著她就發毛。”
駱聞舟問:“蘇落盞怎麼樣?”
“人家特別自在,該吃吃、該睡睡,”郎喬搖搖頭,接過同事扔過來的一罐咖啡,“她不怕大人,也不怕警察,我現在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原理。可能是太小,不明白自己做的事有什麼後果,也可能是太狡猾,知道自己小,所以不懼。你跟她好好說話,她跟你裝糊塗、撒嬌演戲,你嚇唬她,她就笑嘻嘻地看著你——對,剛才還跟我要了一瓶甜牛奶,喝完還問我‘困了,可不可以睡一會’,然後就真睡了。說實在的,要是我gān壞事的時候被人贓並獲地抓到公安局,我嚇都嚇死了,肯定睡不著,這孩子還是人嗎?”
駱聞舟沒吭聲,神色十分凝重地點了根煙,沒顧上往嘴裡塞,就兀自出起神來。
許文超,毫無疑問,在這件事裡一定扮演了某種角色,否則不可能有那麼多巧合。
他串聯起了二十幾年前和現在的這起案子,他和蘇筱嵐母女關係匪淺,蘇落盞在犯罪現場連續給他打過兩個電話,並在警方問起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指認了他。
而他一天之內二進宮的兩種態度也非常值得玩味,第一次,他態度溫和禮貌,但是表現得並不遊刃有餘,動輒祭出失憶大法,甚至被陶然bī得有點láng狽,好像沒料到這場節外生枝,多少有些慌張。
第二次他卻尖銳又鎮定,有條不紊,說話滴水不漏。深更半夜,他被警察突然闖進家裡拘走,竟然是穿戴整齊的。
許文超第一次過來的時候表示自己聽到了廣播,也知道了曲桐的案子,對公眾公開的信息當然不涉及具體細節,但“二十七號晚”和“西嶺區”這兩個關鍵詞是有的,他分明有那麼明確的不在場證明,為什麼當時沒有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