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他問清了費渡的大致去向,隨即追了出去,一邊走一邊打電話,最後,終於在樓後面隱約聽見了 “You raise me up”的鈴聲。
駱聞舟循聲找過去,發現那裡有個的小花園,被灌木包圍,裡面有幾個石頭桌椅,抬頭能看見“天幕”的一角,沒有路燈。
費渡坐在其中一個石墩上,也不嫌髒,他斜靠在石桌上,手機放在一邊,像個公放的音響。
駱聞舟掛上電話走過去:“讓我給你點歌聽是吧?”
費渡懶得理他,合著眼,好像已經睡著了。
駱聞舟僵著上身,在距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坐下:“你怎麼不去看看她?”
費渡懶洋洋地開了口:“不是都救回來了嗎?”
“兇手把樓頂防護欄弄鬆了,”駱聞舟說,“就差一點。”
費渡敲著節拍的手倏地一頓,睜眼看著他,卻正好對上了駱聞舟的目光。
駱聞舟的臉色十分憔悴,他坐下來的時候,後背不自然地板著,看起來有點半身不遂。
可是他的眼睛裡卻不知從哪裡映出了兩簇光,微微跳動著,並不灼人。
有那麼一瞬間,費渡覺得這個還算熟悉的男人有點陌生了起來。
駱聞舟眉目清晰俊朗,身材依然很好,看不大出年紀,說他三十有人信,說他二十大概也有人信——不過費渡知道,他真正二十出頭的時候倒不是這樣的。
那會駱聞舟是個真正的少爺,拽得很有水平,說話常抖機靈,非常不留qíng面,因此相由心生,總是帶著一股張揚跋扈的奶油味。
而此時,他的外表像是一座被被歲月打磨過的石雕,原本模糊的輪廓清晰了起來,浮在表面的靈魂卻沉澱了下去,從更深的地方看過來,竟近乎是溫柔的。
駱聞舟略微變換了一下坐姿:“你方才在天幕上說的話,是真的嗎?”
費渡十分無所謂地一揚眉:“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混淆自己和她的經歷,試著跟她建立感qíng聯繫。”
駱聞舟遲疑了片刻——他跟費渡好好說話的經驗不多,總是一不小心就進入互相人身攻擊的環節,好半天,他也沒斟酌出合適的措辭,只好一如既往地有什麼說什麼。
駱聞舟:“當年我調查過你爸。”
這並不新鮮,一個女人無聲無息地死在家裡,獨子堅持認為她不是自殺,為了保險起見,除了法醫證據外,肯定也要稍微查一查死者身邊人的,因此費渡略帶幾分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很想讓他別再說廢話。
“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有另外一撥人也在跟蹤調查他,抓回來一問,發現是一幫自稱‘私家偵探’的無業青年,是你花錢找的吧?”
費渡的耐心到了頭,站起來就要走。
“還有一次,你在陶然家寫作業,留下了幾張沒用過的演算紙,上面有壓痕,後來我用鉛筆把它塗了出來,發現是一份你父親的行程表,當時已經是你媽出事後兩年多了,當時我就想,這兩年多,你是一直在注視著你爸的行蹤嗎?”駱聞舟沒在意他的態度,靜靜地說,“我曾經一度覺得這件事讓人毛骨悚然,後來你爸又出了意外……”
費渡聽到這裡,腳步一頓,他正好走到駱聞舟身側,忽然無聲地微笑了起來。
他低頭看著駱聞舟,目光有一點危險問:“你懷疑是我做的手腳?”
駱聞舟正面迎上了他那隨時能飛出桃花的眼神,忍不住心生感慨——這小子長得實在是很對得起觀眾。
費渡略微彎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嘴邊,耳語似的對他輕聲說:“很可能就是我啊,駱隊,你想想,他死也好、變成植物人也好,我都是他巨額財產的唯一繼承人,只要……”
他話沒說完,駱聞舟突然qiáng行打破了這個裝bī進程,他一伸手揪住了費渡的領子,把他的脖子拉低,隨後一巴掌拍在他的腦門上。
那手心太燙了,費渡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個烙鐵打了一下,整個人驚愕地往後退了半步。
駱聞舟:“我跟你好好說話,你怎麼那麼討人嫌?”
費渡回過神來,憤怒地往回扯自己的領子——到底是誰討人嫌!
結果駱聞舟下一句說:“但是我突然覺得,為了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肯在大庭廣眾之下剖開自己胸口的人,不應該是個危險的人,我是打算為了這些年的偏見和懷疑給你道歉的。”
費渡愣了愣,然而還不等他一個冷笑醞釀成熟,他的領口突然毫無預兆地往下一沉,駱聞舟重重地往前倒去,正好撲到了他身上。
費渡頓時覺得自己是被一張滾燙的電熱毯裹住了,一愣之後,他試探著伸出手背在駱聞舟額頭上碰了碰,滾燙,燒得快冒煙了。
費渡又捏著他的外衣角,掀開看了一眼,一眼過後立刻扭過了頭——又想吐了。
他保持著這個詭異的姿勢原地戳了一會,好不容易平息了翻滾的胃,面無表qíng地盯著駱聞舟,好像在琢磨這塊五花ròu是燉著吃還是煎著吃。
隨後大約是覺得此人皮糙ròu厚,口感太老,費渡十分嫌棄地“嘖”了一聲,彎下腰比劃了幾個姿勢,既不想背著他也不想抱著他,試著拽著他的腰帶往肩上扛,又發現這貨有點沉。
費渡把暈過去的駱聞舟扔在一邊的石椅上,拿起快要沒電的手機撥了陶然的電話。
“喂,110嗎?”他語氣不怎麼好地說,“我撿了個老大爺,好像快不行了,怎麼jiāo公?”
第28章 於連 二十七
駱聞舟百無聊賴地趴在病chuáng上,因其越獄經歷,被列入重點看管對象,隱約聽見陶然和醫生說話,過了一會,醫生走了,病房的門“吱呀”一聲推開了,軟底皮鞋的腳步聲傳來。
駱聞舟頭也不回地開始念台詞:“我是要不行了,你一定要……早點找個好人嫁了,嫁了別人,也別虧待了一鍋,一鍋命苦,是個就從小沒娘的娃……”
陶然好似吃了jī毛,重重地咳出了一長串。
駱聞舟聽這聲音有點不對,連忙扭過頭去一看,正看見他們陸局背著手站在旁邊。
陸局和藹地回答:“我也想啊,但是老菜幫子一個,實在是嫁不出去啦!”
駱聞舟:“……”
他連忙老老實實地撐著chuáng板爬起來:“陸局。”
陸有良把公文包放在一邊,大馬金刀地坐在一邊,伸手擼了一把自己的球寸,指著頭頂說:“看見沒有,猴崽子們,一宿,我這頭髮白了一小半。”
駱聞舟和陶然一坐一站,都沒敢吭聲。
“今天早晨,我先被上面叫去問話,然後又趕著去見了王洪亮一面,”陸有良嘆了口氣,“王洪亮這老東西,拽著我的袖子聲淚俱下,說自己管理監督不嚴,負有嚴重領導責任,還說請求組織不要對他從輕發落,簡直……”
當著小輩人的面,陸有良作為一個有素質的領導,到底把後面那句罵街的話咽下去了。
他沉悶地一搖頭:“huáng敬廉他們那伙人招出什麼了嗎?”
“兩個小組正在輪流審,”陶然說,“看他們能挺多久吧,另外我們已經申請去清查王洪亮的個人財產,不過就目前來看,他的財產恐怕早就轉移走了,表面上的沒有問題。”
“查個底掉也得揪住他的尾巴,這個事證據一定得硬,必須得辦得扎紮實實的,否則跟誰都沒法jiāo代。”
駱聞舟聽了這句話,心裡突然一動:“陸叔,張局呢?”
分局出了這麼大的簍子,張局才是真正的上級部門監管不力,張東來又攪合在另一樁殺人案里牽扯不清。
此事不言而喻,陸有良嘆了口氣,伸手按了按駱聞舟的肩膀。
他轉頭又問陶然:“何忠義那案子怎麼說,兩件事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
陶然不像駱聞舟,跟誰都敢嬉皮笑臉,他在陸局面前多少有點緊張,下意識地靠牆根立正:“今天凌晨抓住了嫌疑人趙浩昌,從他兜里搜出了一副手套,手套上沾了鐵屑和油漆,嫌疑人應該是戴著這幅手套去給雙子大樓頂層的安全護欄做了的手腳,但是他很狡猾,只承認自己確實弄鬆過欄杆,為了‘惡作劇’,對其他事全部矢口否認。另外,他還聲稱自己五月二十號當晚有不在場證明。”
陸有良問:“你們不是有死者二十號晚上在文昌路出沒的確鑿證據嗎?”
“監控只拍到死者在文昌路口下車,之後就失去了他的蹤跡,”陶然說,“而趙浩昌的同事說他一直在公司加班,咱們不可能因為死者從他公司附近經過就說他殺了人。現在咱們手裡有這段監控的事,還沒有透露給趙洪昌——他是個律師,雖然不是專攻刑法的,但腦子很快,很有可能當場能聽出我們的底牌就這一張,到時候就被動了。”
駱聞舟苦笑,感覺費渡跟趙洪昌這兩個衣冠禽shòu實在是心有靈犀,不在場證明的思路一模一樣:“王秀娟那邊能指認嗎?”
“受害人王秀娟說當晚接走她的人戴著墨鏡和口罩,頭上有假髮,衣服也換過,外貌特徵難以確認。”陶然頓了頓,“我們給她看了趙浩昌的照片,她好像也沒什麼印象,汽車租賃公司那邊qíng況差不多。嫌疑人用的假髮和外衣我們在那輛被棄置的租車上找到了,沒能提取到指紋。下一步什麼策略,考慮安排‘測謊’嗎?”
“可以準備,”駱聞舟想了想,“但是不急,有個疑點我們還不清楚,何忠義案和分局的案子到底有什麼關聯?”
陶然還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忽然連震了兩次。
陸有良和駱聞舟一起看向他,陶然抬起頭:“一個壞消息和一個不知有沒有用的線索——壞消息是,張東來領帶上沾的血跡經過DNA檢測,確實屬於死者何忠義。”
陸有良神色有些凝重地站了起來。
駱聞舟:“線索呢?”
“線索是王秀娟剛剛想起了照片上的人,說他看起來很像當年他們村里一個叫‘趙豐年’的男孩,只是變化太大,她一時沒認出來。”
趙豐年——“馮年”哥。
駱聞舟當時就要站起來,站到一半險些折了腰:“嘶……有、有個人跟我說,兇手很有可能有前科,馬上去查從‘趙豐年’到‘趙浩昌’的來龍去脈,重點看看他身邊有沒有非正常死亡、後來不了了之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