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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駱聞舟:“打電話和親自跑到受害人家裡是兩回事,一個是躲在幕後,一個是忍不住親自登台,後者的風險要大得多,犯人也要囂張得多,不單只是郎喬說的反偵察。”

    整個燕城就像一條河,數十年的排污治理下,已經基本能一眼看到河底的泥沙,似乎一目了然,清澈而安全,可是總有湍急處,總有暗流。

    失蹤女孩曲桐生還的機率越來越渺茫,而對於她無數的同齡人來說,這只是個普通的暑假,被乏善可陳的補課班與興趣班填滿,伴隨著病懨懨的蟬鳴聲,等待著昏昏yù睡的青chūn期。

    晨晨背著畫夾,在少年宮後門的公jiāo車站附近等著遲到的家長,無聊地拿出平板電腦來玩,突然,一道yīn影擋在她面前,晨晨抬起頭,看見一個駝背的老盲人來到了她附近,有意無意地把臉轉向她。

    晨晨莫名覺得有點不安,想起了那天請她吃泡芙的大哥哥說過的話,連忙小心地往旁邊移動了幾步,靠近附近等公jiāo的人群,同時暗暗留意著對方。

    正好,公jiāo車進站了,方才擁擠排隊的人們紛紛上了車,站牌附近dàng然一空,只剩下她和那老“盲人”。

    突然,老盲人敲打著地面,邁開步向她走了過來。晨晨一瞬間汗毛倒豎,轉身往少年宮裡跑去,在拐角處一不小心撞到了人,對方“哎呀”一聲,懷裡抱著的東西掉了一地。  

    那是個看起來比她稍微大一些的女孩,穿著碎花裙、豎著一對羊角辮。

    晨晨趕緊道歉:“對、對不起。”

    女孩看了她一眼,倒沒生氣,一邊蹲下來撿回自己的書本,一邊問:“你跑什麼?”

    晨晨趕緊幫忙:“那邊有個奇怪的人,我有點害怕。”

    女孩聽了,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沒有啊,在哪裡?”

    晨晨一回頭,公jiāo車站空dàngdàng的,一個人也沒有。

    女孩看了看晨晨:“你幾年級了?”

    “開學六年級。”

    “哦,那我比你大一歲。”女孩一手夾著書,一手自然而然地拉起晨晨,“你是不是害怕呀,要不然我陪你等一會吧。”

    晨晨求之不得。

    “我在這上暑期攝影班。”女孩垂下長長的睫毛,看著晨晨一笑,“我叫蘇落盞。”  

    第43章 亨伯特·亨伯特 十

    二十年間,蓮花山經過一場挫骨換皮似的整修,儼然已經改頭換面了。街道與建築首尾相連,風格是統一一致的“現代化”,比城裡還要氣派,唯有路邊的樹還沒來得及長成綠蔭,依稀透露出一點濃妝艷抹下的倉促。

    駱聞舟開著車轉了幾圈,才找到那個不起眼的書報亭。

    一個男人戴著花鏡,正佝僂地坐在報亭里看攤,這男人說是中年也行,說是老年也行,要是單看臉,大約是還沒退休的年紀,但周身已經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暮氣,像在苟延殘喘。

    正是下午最熱的時候,街面被太陽烤得冒了油,駱聞舟把墨鏡推到頭頂,走到書報亭前:“拿瓶冰鎮汽水。”

    書報亭的主人聞聲,把正在看的書扣在一邊,彎下腰挑了瓶結著厚厚白霜的冷飲遞過來。

    駱聞舟一步邁進書報亭的遮陽傘下,擰開瓶蓋,一口灌了大半瓶下去。

    他已經加班加點地跟各種老同行鬥智鬥勇了一天,撐著陸局的面子,打著詢問舊案的旗號,旁敲側擊著對方是不是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大家都是一個系統出來的,套起話來也都是一個套路,你來我往,各種場面堪比電視劇里的宮斗現場,著實心累。  

    這會駱聞舟腦子裡都是木的,目光呆滯地把自己喝了個透心涼,靠在大遮陽傘下放空。

    書報亭主人見他一時半會沒有要走的意思,就探出頭來問:“哎,小伙子,我這還有冰棍,你吃不吃?”

    駱聞舟擺擺手:“喝了一肚子氣,吃不動了,我在您這歇會。”

    報亭主人說了聲“行”,又搬了一把長腿的塑料凳給他:“坐著吧,大熱天的,都不容易——你是gān什麼工作的?”

    駱聞舟把汽水瓶子放在膝蓋上,輕輕地晃了兩下:“我是警察。”

    書報亭主人一條腿跨在報亭那小小的門檻上,聽了“警察”倆字,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好一會才回過頭來,摘下老花鏡折好,嘴角微微顫抖著,壓低聲音說:“我已經辦過‘撤管’,政府也批准了。”

    “我知道,”駱聞舟說,“郭叔,我沒別的意思,就想跟您聊聊二十年前菲菲的案子。”  

    書報亭主人正是郭恆。

    郭恆殺了吳廣川,隨即因故意殺人罪入獄,後經減刑,在兩年前刑滿釋放,工作自然是丟了,二十年過去,物不是、人也非,父母親人們走得走、沒得沒,妻子也早在他動手殺人前就已經和他離婚,他無親無故、孑然一身,回到了已經面目全非的蓮花山……區,做些小生意維持生計。

    “沒什麼好聊的,”郭恆的臉色沉了下來,“人都死了二十多年了,害了她的兇手是我親自送上路的,我判也判了,牢也坐了,就這些,你還想知道什麼?”

    駱聞舟試著放柔了聲音:“是這樣,您看我也不是閒得沒事特意過來揭您的傷疤,我們現在遇到一起案子,也是小女孩失蹤,有證據表明可能跟當年的事有牽扯……”

    郭恆冷冷地問:“什麼牽扯?”

    “女孩,十一歲,失蹤的時候穿著碎花連衣裙,失蹤後第三天,嫌犯給女孩父母寄了一段錄音,裡面除了女孩哭喊,還有一段雜音,像是有人晃著一個裝有小鈴鐺的鐵盒。”駱聞舟知道對方滿心戒備,因此儘可能真誠地直視著郭恆的眼睛,剔除了所有不相gān的描述,用最短的話把事說明白了,“經歷過當年那起案子的老前輩說,這qíng況和菲菲遇害的時候一模一樣,所以我想問一問您……”  

    他的話還沒說完,郭恆就yīn陽怪氣地打斷了他:“是審一審我吧?兇手死了,記得這事的就剩下警察和我,當然,有什麼壞事不可能是警察gān的,那只能是我這個有前科的了。”

    “不光是您,經手過那案子的警察我已經走訪完一遍了,”駱聞舟說,“沒有懷疑什麼,只是想詳細了解一下當時的……”

    郭恆的qíng緒突然毫無預兆地爆發起來,沖駱聞舟嘶聲咆哮:“我當年四處找人說這案子,你們沒人聽,沒有人想了解,現在我人也捅了、牢也坐了,你們又找上門來了!我女兒死了二十多年了,我不想提她,不想提她!你們早他媽gān什麼去了!”

    駱聞舟張了張嘴,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辯解咽了下去,隨後聲氣低沉地說:“對不起。”

    “你走吧,走!滾!”郭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外推去,“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們要覺得我可疑,儘管來抓,反正我一回生兩回熟,其他的無可奉告。下回來之前記著亮一下證件,要早知道你是警察,我連唾沫星子都不賣給你。”  

    駱聞舟:“郭叔……”

    郭恆雙目赤紅,額角青筋bào跳:“滾!”

    駱聞舟的xingqíng實在不能算溫和,然而他此時有天大的脾氣也發不出來。

    當頭的烈日劈頭蓋臉地朝他噴出火來,他閉了嘴,用舌尖把自己滿口的牙從頭到尾數了一遍,然後低頭摸出錢夾,打開裡面夾著的一張照片,遞到郭恆面前。

    “這孩子叫曲桐,”駱聞舟說,“開學要上六年級,學習很好,提前一年參加了十六中的招生夏令營,平時特別懂事,一直是中隊長,現在已經是她失蹤的第五天了。郭叔,五天是什麼概念?我聽說您當年鑽研過很多兒童綁架案的案例,那您應該明白,這孩子找回來的機會已經很渺茫了。”

    郭恆的目光緩緩落在了曲桐的照片上。

    兩個男人隔著二十年,在盛夏的街頭對峙而立,不知過了多久,郭恆劇烈起伏的胸口漸漸平息下來。

    “可是一天不見著屍體,我們就一天不能放棄,”駱聞舟說,“當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孩子太可憐了,我們不能讓郭菲的事再發生一次。可是現在實在沒有別的線索,只能求您幫忙,難道也要等這個王八蛋做完七起案子,留下痕跡才算完嗎?”  

    郭恆神色微變。

    照片上的女孩歪著頭沖他笑,露出一顆有點歪的虎牙。不知是巧合還是什麼,仔細看,曲桐和當年的郭菲,輪廓居然有點像。

    駱聞舟緩下語氣:“我就幾個問題,問完就走,絕不打擾。”

    郭恆看了他一眼,抿嘴沉默片刻,轉身走進了書報亭里。駱聞舟連忙跟上:“當年鉛筆盒裡的鈴鐺那事,您跟別人提起過嗎?”

    “提過,”郭恆方才激動過了頭,聲音還有些沙啞,“跟辦案的警察說過,你們放棄以後,幫我繼續追查的親朋好友也都知道一些細節。”

    駱聞舟:“能給我一個名單嗎?”

    郭恆看了他一眼,就在駱聞舟以為他又要發作的時候,那男人只是蜷在椅子上,疲憊地伸手抹了一把臉:“菲菲的班主任、當時在電話局工作的親戚……唔,那個打來電話的垃圾站附近幾個清潔工,可能都了解一些吧,太混亂了,有些話我跟好多人重複過好多次,記不清了。”

    “那咱們捋著線說,”駱聞舟摸出個巴掌大的筆記本,在方才的高腳凳上坐下,“您當時是從哪裡開始追查的,怎麼查到吳廣川的?”

    郭恆的目光越過他,落在書報亭門上掛著的一個小鏡子上,鏡子裡映出男人蒼老的臉和花白的頭髮,叫他恍然間意識到光yīn的流逝。他看了一眼駱聞舟——當年的小姑娘如果還活著,可能比這年輕人還要大幾歲。

    “警方調查一直沒什麼進展,我心裡著急,忍不住自己查。我跑過幾趟那個垃圾處理站——就是兇手打電話的地方,當時垃圾經常處理得不及時,很臭,附近沒什麼住戶,不通公jiāo,要想去就得開車,而且從縣城過來,中間還會經過一個收費站,那時候街上沒有這麼多車,哪些車從哪經過,警察都查過了,要是有問題,早查出來了。所以我當時就想,綁架我女兒的會不會是外來的?因為從市區到蓮花山有一條國道,為了避開山,得繞半圈,正好會經過附近,雖然沒有路,但那有一道大斜坡,我親自去看過,車下不來,但正常的大人能從上面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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