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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弟弟盧國盛則比較特別,他是個大學肄業生。
這個盧國盛在校期間經常曠課,因為表現不良,不及格科目太多,被學校延遲畢業,扣發畢業證,之後好不容易找了個小運輸公司做文員,又因為和人發生衝突而被辭退,回家後越發憤世嫉俗,決定報復社會,跟他的人渣哥哥一拍即合,策劃出了這起連環搶劫案。
搶到財物,三個人就拿出去揮霍,來得快去得也快,錢花完了,就開始惦記下一票。而盧國盛是個天生的反社會分子,與另外兩個人不同,他對貨運司機那仨瓜倆棗的錢財沒什麼興趣,反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動里找到了殺人的樂趣,在這事裡,他才是靈魂人物,剩下的兩位一個是打手,一個是誘餌,都是他指哪打哪的跟班。
警方很快逮捕了盧國新和他的女朋友,可是最危險的盧國盛卻望風而逃,就此從人間蒸發了。
駱聞舟輸入了“盧國盛”的全名,發現他的通緝令竟然還沒有撤掉。也就是說,十五年過去了,這個人沒抓著!
在一個吸毒都會被鄰居舉報的社會裡,一個窮凶極惡的通緝犯,是怎麼一藏藏了十五年的?
除非他跑到哪個人跡罕至的地方隱居……可是像盧國盛這樣的人,真的能耐得住寂寞和行兇的yù望麼?
駱聞舟揉了揉眉心,又點了一根煙,去翻牛皮紙袋裡其他的東西。
文件夾第一頁夾著一張照片——駱聞舟曾經無數次在陸局辦公室里看見過,只是陸局擺的那張合影上用鏡框擋住了一個人,這一次,他終於看見了全部。
第五個人站在角落裡,被楊正鋒拉著胳膊肘,似乎不太習慣鏡頭,人站得有些拘謹,一臉見牙不見眼的笑,顯得有些用力過度。
顧釗……這個人就是顧釗麼?
駱聞舟伸手敲了兩下鍵盤,搜索“顧釗”,然而信息同樣很少,只有個語焉不詳的處分單。駱聞舟把處分單反覆看了幾遍,只看到了“嚴重違紀”和“觸犯法律底線”的幾個字眼,這個人究竟做過什麼,則毫無線索。
而除了給師娘的信和舊照片,牛皮紙袋裡還有一打抓拍的照片,不知道是從哪弄來的。
照片上的主角男女老少各異,看起來和普通市民沒有任何區別,駱聞舟想了想,翻看起通緝令來,不到半個小時,他就從內網資料庫里找到了好幾個照片上對應的人,無一例外,都是在逃犯。
這時,書房的門再次“吱吱呀呀”地開了,駱聞舟思路驟然被打斷,頭也不抬地訓斥了一聲:“駱一鍋,你討厭不討厭?”
這時,他腳下的電源線動了動,駱聞舟一低頭,正看見駱一鍋呲牙咧嘴地對他的電源線實施殘害,哈喇子把黑線弄得亮晶晶的……那門口進來的是誰?
駱聞舟猛地看向門口,卻發現費渡正靠在門框上看著他。
“我出來倒杯熱水。”費渡說。
駱聞舟一哆嗦,下意識地把手頭的頁面關了,隨後慌慌張張地把老楊的文件夾塞進抽屜,站了起來:“我……我給你倒。”
等這杯水倒完,駱聞舟才回過神來――費渡老大一個人,又不是沒手沒腳,為什麼倒杯水也要指使他?他不過就是半夜三更起來上個網,怎麼弄得活似給人捉jian在chuáng似的?
費渡默不作聲地從他手裡抽走了杯子,掃過了駱聞舟的指尖,他突然想:“我在這住著,其實他也不方便。”
在自己家裡看個東西,還要半夜爬起來躲進書房。
一個屋檐下,各自都躲躲藏藏的,對兩個人都是消耗,這是何必呢?
費渡垂下眼,把這句話在心裡斟酌了一下,幾次三番想起個話頭,可是一杯水喝完,他也沒能開口。
他像個行走在沙漠中,全身皸裂的旅人,而駱聞舟和這小小的宅子,就像是從天而降的半瓶水,哪怕內有砒霜,哪怕冰冷的理智一根一根地掰開他的手指……他也不捨得放棄。
兩個人相對沉默片刻,駱聞舟忽然開了口:“我在查我師父真正的死因,最近正好有一些線索。”
費渡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麼一句,幾乎嚇了一跳。
“牽涉太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駱聞舟定定地看著他,說,“不排除可能跟你也有關係,我現在有很多事沒有理清,沒法估量出能不能告訴你、告訴你多少,所以你得給我幾天時間——我坦誠到這個地步,你看行嗎?”
費渡從來沒見過這樣“條分縷析”的隱瞞和坦誠,愣了一會,下意識地點了個頭:“行。”
駱聞舟鬆了口氣,他方才看著費渡慢吞吞地喝完那杯水,心裡突然有種無來由的預感,總覺得自己如果不說點什麼,之後會發生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事。
他伸手一攏費渡的肩:“那你早點……”
費渡毫無預兆地拉過他的手腕,用力一推,駱聞舟重心頓失,一個趔趄撞在沙發扶手上。
費渡用膝蓋抵著他,歪頭看了看他,忽然一笑:“不過師兄,打發我,不能只是口頭吧?”
第96章 韋爾霍文斯基(六)
駱聞舟對這種神一樣的變臉嘆為觀止,無奈地伸手撐住沙發靠背:“你……”
費渡飛快地把他的身搜了個遍,先下手為qiáng地順走了那副可惡的手銬,並用半秒鐘考慮要不要收為己用,繼而又理智地放棄——他沒有警察叔叔業務熟練,搞不好會作繭自縛——於是他一揚手,把手銬遠遠地扔進了餐廳。
駱聞舟:“……”
“吃一塹長一智”,挺好的,這孩子將來放出去吃不了大虧。
駱聞舟小心地扶住他的腰,嘆了口氣:“你知道你現在不宜劇烈運動嗎?”
“那就不要劇烈的,你不喜歡溫柔一點的嗎?”費渡的膝蓋擠進他腿間,剛離開被窩沒多久就涼下來的手順著駱聞舟的下擺鑽進了他的衣服,冰得他一激靈,費渡親了他一下,囈語似的輕聲說,“以後會喜歡的,相信我的技術。”
駱聞舟有點驚奇地看了費渡一眼:“等等,你說什麼?”
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麼……
費渡對上他的目光,瞳孔里映著一對倒影,好像把駱聞舟整個人圈了進去,在燈下折she出一層一層的光,炫目得不可思議。
然後他對駱聞舟笑了一下:“哥。”
駱聞舟當時就忍不住抽了口氣,頭皮一陣發麻,身體立竿見影地發生了變化。
費渡當然感覺得到,乘勝追擊地順著他的後脊一節一節地往下按:“我想要你。”
這本來只是一句信口而至的調qíng,可是在說出口的瞬間,卻突然在費渡心裡捲起了軒然大波,像莽莽雪原中驚破了凍土的不速chūn風,無中生有,席捲而至,巨大的迴響在他肺腑中激dàng,震顫不休。
就好像他不經意間吐出了一塊帶血的真心似的。
這讓費渡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幾乎帶著幾分虔誠找到駱聞舟有些gān澀的嘴唇,將那句話在心頭重複了一遍。
“我想要你。”他想。
他這一生,不斷地揮別、不斷地掙扎,也不斷地擺脫,他從未留戀過任何人、任何東西。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陌生的渴望攫住,平靜的胸口在不動聲色中起了看不見的波瀾,轟然淹沒了他靈敏的五官六感。
費渡甚至短暫地忘記了自己一貫的套路和技巧,滿嘴的甜言蜜語歸於啞然,只能憑著本能去靠近肖想過許久的獵物。
駱聞舟幾次三番扛住了誘惑,自覺已經快要成為一位“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偉人,馬上將成就一段教科書級的“富貴不能yín,威武不能屈”。
不料勝利前夕,敵人的攻勢居然平白無故升了級。
他來不及反應哪裡不對,鋼鐵般的意志已經在“糖衣pào彈”之下土崩瓦解——最後的理智只夠發出一聲窮途末路的叫喊,提醒他“沙發太硬,容易受傷,回臥室去,別忘了鎖門”。
然後這囉囉嗦嗦的“理智”就和他的上衣一起,被遺棄在了倒霉的客廳里。
“碰疼了你要吭聲,受不了就告訴我,好嗎?”駱聞舟貼在費渡耳側,呼吸有些急促,費渡的頭髮與雪白的枕套黑白分明,他得咬著牙才能維持自己大致的人樣,“我知道你喜歡折騰自己,但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你疼。”
費渡沒顧上思考他這話里蘊含的信息,因為他直到這會才發現,在一些問題上,他和駱聞舟可能有點不同的見解。
“不是,”費渡gān笑了一聲,“你等等……”
可惜已經晚了。
駱聞舟摩挲著他有些突出的腕骨,把費渡的手腕別在了枕頭上,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開始審他:“你到底是聽誰說我喜歡做零的?”
費渡剛從醫院裡出來的全套器官只是自我感覺良好,此時,他脆弱的心肺功能bào露無遺,幾乎有點喘不上氣來,作為業內知名的“護花使者”,他雖然尷尬,卻仍然不太想出賣那個名字,因此沉默了一下。
駱聞舟驚詫:“這麼坑你你都能忍?”
費渡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果斷jiāo代:“郎喬。”
“哦,”駱聞舟面無表qíng地結束了簡短的“審訊”,輕輕地磨了磨牙,“好,很好。”
潛伏在暗處的內鬼不知道是誰,但不管怎麼說,先抓住一個吃裡扒外的。
夜色綿長,駱一鍋幾次三番溜達到主臥門口,跳起來扒拉了幾下門把手,意外地發現這屋門從裡面反鎖了,它鬍子顫了顫,以豆大的腦袋思量了一會,感覺今天一切都十分反常。駱一鍋無聊地追著尾巴轉了幾圈,終於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地鑽進了自己閒置許久的貓窩,伸了個四仰八叉的大懶腰。
哦,對了,還有個嘴碎的女同志,明天的早飯可能得吃香菜餡包子了。
費渡覺得自己基本才剛閉眼,天就亮了。
第一縷晨光從窗簾fèng隙里刺進來時他就醒了,只是不想動。
雖然駱聞舟小心得有點煩人,但到底還是有點勉qiáng,爆炸造成的傷處斷斷續續地折磨了他半宿,最後也不知是太累睡著了,還是gān脆暈過去了,反正傷處疼歸疼,沒影響睡眠,因此他到底還是沒吭聲。
費渡偏頭看了一眼纏在他身上的駱聞舟,放任自己繁忙的思緒一片空白地游dàng了好一會,顛倒的神魂終于歸位,心裡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什麼叫‘我喜歡折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