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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裡人跡罕至,垃圾桶也gān淨,幾乎沒人往裡扔什麼,清潔工大約十天半月才會過來清理一次,費渡從兜里摸出了一塊絲綢手帕,小心地把那幾根菸蒂捏了起來。

    這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

    費渡不慌不忙地把菸蒂裹好,這才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他未語先笑:“怎麼,你突然對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嗎?”

    陶然的聲音相當嚴肅:“前天晚上,你在承光公館嗎?”

    “在,”費渡一頓,“怎麼了?”

    “和一個叫張東來的人在一起嗎?”

    費渡倏地一愣,還沒來得及回話,一聲炸雷平地響起,大雨“呼啦”一下傾盆漏下。

    第8章 於連 七

    郎喬拎著把摺疊傘,三步並兩步地衝進市局辦公大樓,留下一長串濕噠噠的腳印。

    上樓的時候,她被地板一滑,險些五體投地,忙láng狽地抓住扶手,一抬頭,正好看見駱聞舟從局長辦公室那一層下來。  

    駱聞舟和她對視了一眼,臉上帶著少見的凝重。

    郎喬伸手捻了一下貼在額頭上的留海:“老大,到底怎麼了?你這麼嚴肅我有點慌。”

    “陶然和分局那個小眼鏡,今天按著何忠義室友給的線索,推斷出何忠義死前可能接觸過一個神秘人物,”駱聞舟低聲說,“據說那個人出於一些原因,曾在何忠義工作時間和他發生過衝突,後來為了賠禮道歉,送了那部手機給他。”

    駱聞舟個高腿長,走得很快,郎喬得一路小跑才跟得上,聽了這番話,她覺得腦漿都快順著濕頭髮蒸發出去了,有點懵地重複了一遍:“有點衝突?就……就送了個手機?那我天天在地鐵上跟人發生衝突,怎麼從來沒人送我?”

    駱聞舟少見地沒接她的玩笑話:“陶然他們重新排查了死者工作的配送點,按著他送貨的工作線路走訪了一圈,最後在一家連鎖咖啡廳的店面里找到了目擊證人——證人說,前些日子何忠義在送完貨準備離開的時候,在店門口不遠處確實和人發生過肢體衝突,店裡的監控正好拍下來了那個人的車牌號。”  

    說話間,他們倆到了審訊室外,隔著單面的玻璃,看見陶然對面坐著個青年。

    那人二十出頭,頭髮染成了亞麻色,一身花花綠綠的名牌,看得出來,他正拼命壓著火氣,戾氣就快從七竅里噴出來了。

    “是,我可能打過這diǎo絲,所以呢?我打過的人多了,但這事真的跟我沒關係。不信你問費渡,我那天是不是跟他在一塊來著?陶警官我跟你說,要不是看在費爺的份上,你們這麼把我拘來,我他媽……我早……”

    郎喬茫然地看了看裡面那囂張的年輕人:“這是那第二個嫌疑人?為什麼特意把他帶回市局來?”

    “死者出事當晚,曾說過他要去一個叫‘承光公館’的地方,裡面那人當天正好就在承光公館。”駱聞舟嘆了口氣,“這個人名叫張東來,是本地一個頗有名望的企業家的兒子。”

    “哦,富二代。”郎喬眨眨眼,“所以呢?”

    駱聞舟:“他還是張局的侄子。”  

    郎喬:“……”

    還不等她重啟死機的大腦,一個值班民警跑過來,小聲對駱聞舟說:“駱隊,一個姓費的人來了,說要找陶副。”

    費渡禮貌地跟給他倒水的值班人員道了謝,接過來喝了一口就放在一邊了——他們給他倒的咖啡居然是速溶的,裡頭有一股詭異的香油味。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市局內部的裝潢,感覺實在是品味堪憂,而且粗製濫造,桌角的油漆點子還在,大概是剛刷的,仔細聞還有味。

    駱聞舟從外面走進來,就看見費渡正在認真端詳著他們桌上的紋理,他皺著眉,眼神非常之沉鬱——要不是那桌子是空心的,駱隊幾乎覺得底下藏了具屍體。

    費渡一撩眼皮見是他,好似也不怎麼意外,簡單地沖他一點頭:“坐吧。”

    駱聞舟:“……”

    這小子拿這當他家了!

    費渡用塑料勺子攪著香油味的咖啡,問:“陶然呢?”  

    “忙著呢。”駱聞舟拔出一根筆,攤開筆記本,半句寒暄的廢話都沒有,開門見山地問,“二十號晚上,也就是前天,你和張東來在一起嗎?想好了再說。”

    費渡靠在椅子背上,微微仰頭,兩條長腿支楞八叉地翹著二郎腿,坐姿雖然稱不上“沒坐相”,卻莫名叫人覺得那地方放不下他。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駱聞舟,反問:“駱隊,我是嫌疑人嗎?”

    駱聞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費渡毫不在意地一攤手:“那你最好對我客氣點,我不是嫌疑人,刑事傳訊也沒有qiáng制xing,我不高興了隨時可以走。”

    “哦,”駱聞舟把筆一放,“還得先哄你高興是吧?那行,你說吧,怎麼哄,我是現在給你唱首歌,還是出去給你買袋糖?”

    頭一天晚上剛被陶警官發了奶糖卡的費渡:“……”

    窗外疾風驟雨打得窗欞一陣亂響,屋裡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對坐無言。  

    過了一會,駱聞舟可能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幼稚,嗤笑一聲,他抽出煙盒,在桌角輕輕一磕,正要點。

    “介意,”費渡在旁邊不問自答地開了口,“我最近有點咽炎。”

    駱聞舟皮笑ròu不笑地說:“你要是啞巴了,就離世界和平不遠了。”

    不過他還是把打火機放下了,拿著沒點的煙在手指間轉了幾圈:“張東來說他前天晚上大約八點左右,在承光公館門口接到你,直到半夜你才離開,這期間都可以給他作證。”

    “我不到八點的時候到,零點十分離開。兩個時點確實都和他打過招呼,”費渡淡淡地說,“主人安排的活動很‘豐富’,如果說他一直在我視線範圍之內,那是不合邏輯的,說了你也不會信。”

    駱聞舟手欠地撕著煙紙:“為什麼,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鬼混嗎?”

    費渡手肘撐在桌上,略微前傾,一股被雨水掃過的、帶著cháo氣的古龍水味絲絲縷縷地撲面而來:“因為我不喜歡和別的男人共用伴侶——駱隊,你再問這麼無聊而且假純的問題,我只好跟你告別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講究,”駱聞舟眼眉也沒抬,公事公辦地嘲諷了一句,又說,“也就是說,你不能證明張東來當天在承光公館沒有殺人。”

    “我不能,不過有人能,需要的話,我可以讓那天晚上接觸過他的所有人在兩個小時之內趕過來,一人一個手包應該夠她們跑腿費了。”

    駱聞舟把筆尖在桌上一戳:“你是在暗示我,你們打算用財色jiāo易偽造人證?”

    “怎麼,幾個小模特做偽證,諸位jīng英還會擔心自己審不出來嗎?”費渡搖搖頭,“不,我在告訴你張東來為什麼不可能是兇手。”

    費渡重新靠回椅背上,與駱聞舟拉開了距離,拖著他特有的懶散聲調說,“如果是張東來,親自動手顯然是不明智的,他完全可以找人把那個死者綁回去,非法拘禁也好,秘密弄死也好,反正西區到處都是流動人口,每天都有無數人不告而別,一個人就此消失,沒人會發現,就算報警也沒人會理睬。”

    駱聞舟聽了他這番目無王法的言論,手心無可抑制地癢了起來,很想把姓費的人渣拎起來bào揍一頓,好懸才忍住了,筆尖戳破紙面,“嘶拉”一下,留了一條怒氣沖沖的口子:“殺人犯在動手殺人的時候通常是不‘明智’的。”  

    “哦,你說激qíng殺人。” 費渡頓了頓,“死者身上除了被打暈的那一下以外,還有其他鈍器傷嗎?”

    駱聞舟:“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聽起來答案是‘沒有’,”費渡用一種相當冷靜的語氣說,“激qíng殺人,兇手的qíng緒是爆發式的,怒氣一瞬間上升至頂點,之後一般也是爆發似的發泄。一個暈倒在地沒有反抗能力的受害人,腦袋應該被砸成爛西瓜才對——勒死?”

    他手肘撐在座椅扶手上,指尖撐著下巴,笑了起來:“勒死對方,是一種細水長流、享受式的殺人方式,有時候甚至會帶上一點‘那方面’的意味。一個渴得嗓子冒煙的人,肯坐下來細細‘品茶’嗎?我個人覺得這個過程不太自然。”

    駱聞舟沉下臉色:“你認為殺人是‘品茶’。”

    “只是個比喻,”費渡避重就輕地一聳肩,“張東來不會殺人,就算殺了人,他也不會拋屍,就算拋屍,也不會拋到自己完全不熟悉的西區窄巷裡,這是從理xing角度分析。從直覺方面來看——張東來那爛泥扶不上牆的慫貨,發火頂多罵街,他沒膽子殺人的。”  

    從姓費的坐在那裡開始,只有最後一句聽起來比較像人話。

    張東來是張局大哥的兒子,老來子,家庭條件又不錯,慣得不行,又嬌氣又廢物,駱聞舟見過他幾次,確實不覺得他有這個膽量和心理素質。

    至於其他的事,只能靠警方查證,從費渡這裡也問不出什麼,駱聞舟合上筆記本,站起來準備走。

    “餵。”費渡突然在後面開口叫住他。

    駱聞舟一回頭,一個小東西沖他飛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抄住,發現費渡丟給他一塊U盤。

    費渡說:“刑事案件中,有幾種qíng況容易受到公眾關注。第一,規模很大,比如恐怖襲擊,這是新聞;第二,手段格外詭異殘忍,或是連環殺手之類帶有都市傳說色彩的事件,這是獵奇;第三,受害人屬於低風險群體,比如生活規律的學生和上班族、安分守己的中產階級,這是代入受害人產生的群體xing恐慌;第四,切中某種積怨已久的社會矛盾,比如涉及公權力、特權、道德缺失的社會jīng英事件,這是話題——你們這起案子,哪個邊都不沾,卻在一開始就受到了非同尋常的關注。”

    行將偃旗息鼓的悶雷聲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模糊地響起,給他的話加了個綿延不絕的尾音。

    “短暫的異常關注過後,按理說人們很快會對此失去興趣,但是這時候,張東來又牽扯進去了。”費渡站了起來,走到駱聞舟身邊,錯身而過的時候,輕輕地說,“是巧合還是有人在整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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