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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很像周氏那場豪門恩怨的翻版?”費渡露出了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我當時還問過費承宇,萬一jiāo警認為這起車禍有值得推敲的地方呢?比如追查到司機生前行蹤詭異,或者他的背景有什麼問題,一旦警方疑心這不是一場事故,而是故意謀殺,那麼作為遺產受益人,費承宇就太可疑了。”
駱聞舟實在不知道是不是該表揚他,從小思考起殺人放火的事就這麼縝密。
“費承宇當時輕描淡寫地跟我說‘這些事有專業人士處理,不會出紕漏’。”費渡說,“這是我第一次從他嘴裡聽到‘他們’的存在。費承宇曾經對我說過,他手裡有一把傳世的寶刀,將來可以給我,只要我能拿得起來。”
駱聞舟的心臟停了一下,費渡說到這裡,卻一抬頭,正好和駱聞舟陡然緊張起來的目光對上,他倏地一笑:“不用擔心,這把刀沒能到我手裡。”
駱聞舟聲音有些gān澀地說:“你認識我和陶然這麼多年,一個字都沒透露過,是不相信我們嗎?”
費渡沉默了一會,沒有正面回答,只說:“你知道當年的畫冊計劃嗎?”
駱聞舟一愣。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在他的地下室里看見過當年畫冊計劃的負責人,范思遠的論文嗎?不止一篇論文,他那裡有當年畫冊計劃的詳盡資料,包括所有參與人及其親屬——你說你師父叫‘楊正鋒’,對吧?他有個女兒叫楊欣,當年正在念小學,在市十二小,周一到周四由一個住在附近的同學家長順便一起接送,只有每周五晚上在學校逗留一小時,等她媽媽,對吧?”
駱聞舟一陣毛骨悚然,這些細節大部分連他都不知道。
那張看不見的網有多大的能量?
還有當年的畫冊計劃到底是為什麼成立的?真的僅僅是編纂學術資料嗎?除了燕公大的專家之外,派個學生溝通,找個管檔案的配合不行嗎?為什麼有這麼多一線刑警參與,保密級別這樣高?
而在保密級別這麼高的qíng況下,竟然還是泄露了一個底掉,那只可能是……只可能是……
“這把刀究竟是什麼,是誰、在哪、能量有多大,這些我都不知道,直到費承宇意外事故後變成無行為能力人,我花了幾年的時間徹底接管了他的產業,挖出了一些蛛絲馬跡,我發現相關的捐款和利益輸送也已經在多年前停止,如果不深挖財產經營qíng況,根本發現不了費承宇曾經和他們有這一層隱秘的聯繫。直到這時,我開始懷疑他的車禍不單純。”
對,如果費承宇只是意外,那麼那些和他“血脈相連”的人不可能連面都不露,更不可能連公司的權利jiāo接都毫無gān涉,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失蹤。
費渡擺明了是費承宇唯一的繼承人,無論他是否符合繼承人標準,那些人都應該接觸過他,不會就這麼拋棄昔日的大金主。
駱聞舟:“他們鬧掰了。”
費渡吐出口氣:“對,他們鬧掰了,而且費承宇就是被他養的這口‘妖刀’反噬的。”
駱聞舟這時已經顧不上去想表白被拒的事,也無暇為費渡難得的坦白欣喜若狂了。
他拖過一把椅子坐下,皺著眉思量良久,試圖捋清思緒:“為什麼?”
費渡:“我記得我當時和你探討過許文超可能拋屍的地點。”
駱聞舟一點頭——永遠不會被翻出來的私人屬地,或是發現了屍體也不會有人報警的特殊地域。
濱海地區哪一條都不符合,非常出人意料,但屍體確實就在地下埋著,也確實好多年沒人發現,只能歸結為“機緣巧合”,畢竟中國這麼大,幾十年沒人動過的荒地數不勝數,這樣的運氣也不算太離奇。
“費承宇當家的時候,光耀基金曾給過他一份濱海項目的合作開發企劃,董事會以‘盈利模式不明’為由拒絕了——哦,董事會的意思就是費承宇一個人的意思。”
駱聞舟:“……”
他感覺今天晚上,自己這天生的一雙耳朵有點不夠用了!
“也就是說,許文超拋屍濱海不是因為他覺得那裡風景秀麗,”駱聞舟說,“而是因為他知道那裡是個安全的‘墳場’?他和那些人聯繫過,甚至可能是付錢租用這塊墳場的!”
以許文超那往骨灰盒裡藏東西的尿xing,他gān得出來——如果那塊地方被買下來就是gān這個的,那裡豈不就是個更大的“骨灰屍體寄存處”?
費渡:“就是蘇家的這起案子,讓我對費承宇出事的原因有了一個推測——”
駱聞舟試著以正常人的思維方式去看待這件事:“也就是說,你爸爸看不慣這種戀童癖的買賣,拒絕出資參與這件事,所以和那些人分道揚鑣了?”
費渡無聲地笑起來:“怎麼可能?這也太正人君子了。”
第114章 韋爾霍文斯基(二十四)
駱聞舟愕然地看著他。
“憑我對費承宇的了解,我猜他的理由很明確,就是‘盈利問題’,”費渡一根手指按住空杯子,讓它在桌上轉了一圈,“當年房地產市場已經抬頭,地價在漲,需要多少獵奇的變態、付多少租金才能把這個成本和未來損失覆蓋掉?當然,費承宇那些年以‘捐贈’名義無償付出的資金遠不止這些,他大可以把那塊地也當成一種捐贈,可是這個‘項目’本身讓他不安了。”
他話說到這裡,駱聞舟就已經把思路調整過來了。
費承宇是一個控制yù極qiáng、極端自戀的nüè待狂,他在野心與財富增長的同時,必定也在不斷自我膨脹,是絕對不允許手上任何東西失控的。
以他的敏銳,肯定能看出來,那些人圈地建“墳場”的行為,是已經不滿足於做“殺手”和“打手”的預兆,他們在構造一個更加龐大、更加駭人聽聞的“產業鏈條”,想通過出租墳場拉起一張大網,把黑暗中那些飲血啖ròu的怪物都吸引出來,捏住他們的把柄,從而建立自己的王國和秩序——
“最開始,費承宇認為是自己飼養了這隻‘寄生shòu’,沒想到把它養大,它打算自立門戶,讓費總降格成一個普通的合作者了。”駱聞舟緩緩地說,“是這個意思嗎?可是費承宇拒絕出錢,那塊地他們也還是拿下來了。”
這一次,不等費渡開口,駱聞舟就順著邏輯自顧自地接了下去:“因為‘他們’的資助者不止一個!周氏——周峻茂和鄭凱風也是,對嗎?”
“你還記得周懷瑾在審訊室里jiāo代的口供嗎?”
“什麼?”
“周懷瑾說,二十一年前,他曾經在周家大宅里偷聽過周峻茂和鄭凱風的對話,當時周氏進軍內地市場受阻,那兩個人在密談一樁偽裝成車禍的謀殺案。如果周懷瑾沒撒謊,那說明‘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只有一個金主、受一方勢力控制,費承宇太拿自己當回事的毛病可能到死都改不過來。”費渡嗤笑一聲,笑容像被小刀划過的薄紙,淺淡又鋒利,“不過這些都是我的推測了,不見得准——但是有一件事你應該注意一下。”
駱聞舟抬起眼:“你是說馮斌的案子?‘買兇殺人’,‘兇手是神秘消失多年的通緝犯’,這確實和他們除掉董曉晴、鄭凱風的手段一模一樣。”
“不單是這點,今天那個小姑娘告訴我,往她手機里裝追蹤軟體的人叫‘魏文川’,下午你們忙著審訊的時候,我稍微查了一下——這個魏文川是馮斌的同班同學,班長,在育奮里一呼百應,很可能是校園霸凌小團體的頭……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父親是魏展鴻。”
“我知道,電話傳喚過了……聽郎二說,好像是個很有名的開發商?”駱聞舟遞給費渡一個疑惑的眼神,“但他好像除了特別有錢之外,沒有什麼內幕吧?”
“魏展鴻為人低調,輕易不在公眾面前露面,話也不多。但是關於這個人,我聽說過一個故事,”費渡低聲說,“幾年前,據說他在D市的開發區拿了一塊地,拿地的時候當然和當地政府打得火熱,市政那邊當時說,開發區已經規劃完畢,這塊地將來會是整個商圈裡唯一的住宅用地,周圍都是商業,他們不會有任何同質的競爭對手——但是這一條沒有寫進土地出讓協議,只是口頭承諾,你懂吧?”
口頭承諾等於沒有承諾。
“但是後來也不知是為了修路,還是有別的事,反正工程進度耽誤了一點,等他們的項目終於落成、可以開始賣的時候,就在同一個商圈、地段更好的位置,已經另外起了一大片住宅,而且人家已經搶先出售了大半年,很多買主都入住了。D市本身不是一線城市,流動人口不多,當地市場就那麼大,兩處定位相似、各方面都差不多的住宅,這是你死我活的競爭對手,先獲批銷售的一方會把另一方擠得無法生存。”
生意方面的事,駱聞舟不是專業人士,但費渡講得條分縷析,他也大致聽明白了,點點頭:“所以魏展鴻這個事砸了,然後呢?”
“然後那個競爭對手的小區里就出事了,一個被通緝了兩年的殺人犯不知怎麼流竄到了D市,在那小區的中心花園裡連續捅死了六個人,警察趕到之後依然囂張拒捕,當面抓住了一個學生就要行兇,被擊斃了。據說花園裡的血把蓮花池都染紅了,整個小區都因為這件事成了凶宅,不少房主都低價轉讓房產,魏展鴻的項目卻起死回生,房子沒幾年就賣完了。”
駱聞舟:“……”
原來人類在突破了道德底線之後,有時候也能迸發出讓人目瞪口呆的創造力。
“不過我沒有證實過,都是道聽途說,因為這位魏先生‘運氣好’是出了名的,很多人都說他是個福星。”費渡搖搖頭,“福不福我不清楚,但他的寶貝兒子和馮斌被殺案肯定脫不了關係。”
駱聞舟頭疼地揉起了額頭,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各自在凌晨里消化著龐雜的信息。
因為他們倆此時都是睡意全無,十分清醒,所以這一點前因後果不禁消化,沒多久,高速運轉的大腦就緩緩降了速,奔騰的血轉而湧向心口。
被這巨大的秘密砸暈的七qíng六yù,卻“水落石出”一般地露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