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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聞舟:“您是說,當時綁架郭菲的人帶著孩子離開了蓮花山,中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在國道上停車,爬了半座山,帶著他綁來的孩子,跑到那垃圾場附近打了那通電話——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郭恆略帶嘲諷地一笑:“我這想法和當時的辦案警察說過,他們問為什麼的語氣和你一模一樣。”
“不是,”駱聞舟整理了一下思緒,“按照您的推論,綁匪是個外地人——吳廣川確實是外地人,而且據調查,他也沒怎麼在蓮花山逗留過,那他是怎麼會熟悉本地人都不去的垃圾站呢?他綁走的可是一個十多歲的半大孩子,不是幾斤重的嬰兒,在國道上中途棄車,帶著那麼大的一個孩子爬山到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對她實施犯罪,這風險太大了,他怎麼知道附近沒有拾荒的和垃圾站的工作人員經過呢?這不合邏輯。”
郭恆:“你的邏輯抓住罪犯了?”
駱聞舟一時語塞。
“警察也跟我說不可能,他們還成立了專案組,我想,專案組肯定比我高明,讓人家去查,我等著就行,結果……嘿!我實在沒辦法,只好重新順著這條‘不可能’的思路往下追查,我去菲菲學校附近,把招待所、旅館挨個問了個遍,她們老師也幫了我很多——那老師當年就是退休後返聘的,年紀很大了,人已經沒了,總不會是你們要找的。”
駱聞舟:“在這個過程中,您查到了當時在蓮花山招生的吳廣川。我聽說他當時在住院,您為什麼懷疑是他?”
“錦繡財大氣粗,招生老師們開了好幾輛車過來,來是一起來的,辦完公事,有因為家裡有事提前走的,有為了去蓮花山那邊的溶dòng玩拖後的,有因病中途離開的,分了好幾批走,我在錦繡附近找了個最便宜的招待所,挨個跟蹤。”郭恆說,“最開始沒有懷疑吳廣川,但是有一次在附近亂轉的時候,看見個孩子鬼鬼祟祟的跟著他。”
駱聞舟倏地坐正了。
“一個穿錦繡校服的小男孩,說是班上有個女同學,老無故曠課,他是班長,班主任叫他去了解一下qíng況,女孩曠課也沒回家,他分明看見那女孩放學以後去找過這個吳老師,但是去找那老師打聽的時候,對方卻不承認。”
“我一下覺得不對勁,你能明白嗎?你要是自己有那麼大的女兒說沒就沒,你也會看什麼都敏感。”
“您把這件事告訴了當時調到市局的一個警察。”
“姓楊,在蓮花山公安局裡gān過,我就認識他一個人,”郭恆說,“但是他不相信我。”
駱聞舟沒替自己的師父辯解,只是追問:“然後呢?”
“我只能自己追查,那個錦繡的男孩子也幫了我不少,有一次那男孩突然用呼機呼我,我趕去一看,正好看見吳廣川拉著一個女孩,女孩一直在掙扎,被他硬是拖走……”時隔多年,郭恆說起當時的事,拳頭依然握緊了,好一會,才艱難地往下講,“我讓那通風報訊的孩子先走,自己跟到了吳廣川家裡,看見那王八蛋把那小姑娘拉回家,在自己家門口做了許多……噁心的動作。我……”
案件卷宗記載,郭恆當時偽裝成收電費的,敲開了吳廣川的門,然後動了刀。
駱聞舟:“那個男孩叫什麼名字?”
“姓許,”郭恆想了一會,“好像是叫……許文超。”
駱聞舟與郭恆道別,車還沒開出去,就匆匆傳信陶然,讓他傳訊當年錦繡中學念初二的蘇筱嵐和許文超,一路飛車回市里。
而同一天,費渡也恰好出了城。
“費先生是昨天預約過的嗎?”接待員一邊翻看記錄,一邊偷偷打量著養眼的客人。
這家療養院依山傍海,有堪稱藝術感的花園,雖然是醫療機構,但接待大廳里絕對聞不到一點醫院的藥味和病人的臭氣,四下窗明几淨,美貌的接待員輕聲細語,旁邊放著舒緩的海cháo聲和鋼琴曲。
乍一看,簡直像個海濱度假莊園。
“重症區407號房間,裡面請,工作人員會帶您進去。”
費渡沖她點了一下頭,順手從隨身帶的花束里挑了一支帶著露水的香水百合,cha進了接待台的花瓶里:“謝謝,我覺得這朵花和你很搭。”
說完,他撂下一個臉頰緋紅的姑娘,往裡走去。
重症區里住的,基本是已經失去行動能力的人,有種獨特的幽靜,來往的醫護人員步履匆匆,濃郁的樹蔭鋪展得到處都是,費渡領了探視牌子,來到了407號病房,一個醫生早早地等在那裡,熟識地和他打招呼:“費總,我猜您今天就得來。”
“正好這幾天有空,”費渡把花放在男人chuáng邊,“怎麼樣?”
“總體上很平穩,”醫生說,“不過已經三年了,醒過來的可能xing不大,家屬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費渡沒什麼表qíng地應了一聲,歪頭打量了一下病chuáng上的男人,客套地回答:“我知道了,辛苦您多費心。”
醫生碰到了他的目光,無端一驚,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年輕人逡巡冷漠的目光並不像在看他的父親,甚至不像看活人——他好像在打量一副不怎麼盡如人意的裝飾品,帶著些許可有可無的漠然。
醫生心裡已經腦補了全套的“豪門風雲”和“篡位奪權”大戲,不敢再多嘴,和費渡打了招呼,匆匆走了。
費渡彬彬有禮地目送醫生離開,背過雙手,圍著男人的病chuáng轉了幾圈,病chuáng上的中年男子無知無覺地躺在那裡,被一大堆讓人眼花繚亂的醫療器械包圍,看得出被照料得不錯,頭髮一根都沒有白,仔細看,他的五官和費渡非常像,可是氣質又截然不同,即使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也給人一種銳利yīn沉的感覺,像冷冷的大理石。
末了,費渡停在了牆角,那裡擺著一個小小的日曆,大概是護士疏忽了,日期還是前幾天的。
他動手把日曆翻到正確的日期——七月的最後一天,是他的生日,而生他的兩個人,一個躺在療養院,一個躺在地下。
費渡側過身,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端詳了那男人片刻,突然把手伸向了男人的氧氣管。
靜謐的房間裡,醫療器械發出有規律的轟鳴聲。
方才還送花給女孩的年輕男人臉上一絲溫度也沒有。
第44章 亨伯特·亨伯特 十一
費渡忽然笑了,轉頭朝重症病房的監控飛了個吻:“嚇唬你的。”
他一彎腰從旁邊的小桌上抽出了一張卡片——這算是高價私立療養院的特色服務,對於那些無法溝通的患者家屬來說,單方面的自己嘚啵未免難以抒懷,所以療養院在旁邊準備了筆和小卡片,這樣患者家屬就可以在卡片上寫下一些話,寄託比較有形的感qíng。
費渡用略帶挖苦的眼神掃了病chuáng上的男人一眼,沒開頭沒落款地寫下:“希望你能多堅持幾年。”
私立的療養院價格不菲,他一個人在這躺著的費用,能養活好幾個醫生護士。
畢竟,有些人一輩子到頭,大概也只有無知無覺地躺在病chuáng上的那幾年,算是能給周圍的人帶來些好處。
窗外炎炎烈日如火,重症室里的中央空調四季恆溫,在悠長的濃蔭下,竟還顯得有些涼意了。
費渡寄託完“看見你不好受,我就好受了”的感qíng,好似完成了他每年一次的儀式,獨自開車回城了。
從海濱療養院到燕城,哪怕不堵車也要四個多小時,費渡和白老師約好,傍晚去她那裡拿一本書——他已經正式結束了長達數年的規律諮詢,不過依然保持了和白老師的友誼,仍然會時常去借閱一些她推薦的書目。
如果沒有意外,開一整天的長途車、探視一個植物人、再去借一本關於jīng神病的書,拿回家看到半夜,躺下休息,這就是他二十二歲生日當天的全部安排了。
費渡平常是哪熱鬧往哪鑽,但跟他混得比較熟的人都知道,他的生日、母親忌日、或是碰見逢年過節等等,他一般都是失蹤失聯狀態,連張東來那麼沒眼色的人都不會這時候來打擾——反正想打擾也打擾不著,費總平時二十四小時不關機的電話必然是打不通的。
回燕城的路況不太好,進城的高速公路堵得一塌糊塗,比預期還晚了一個小時,費渡多少有些疲憊,只好一邊等,一邊靠車載廣播提神,恰好聽見燕城警方正在向全市居民徵集關於失蹤女孩曲桐的線索。
“……特別是學校、少年宮以及各大暑期培訓班、夏令營附近,如果發現可疑人物,請立刻報警……另外在這裡也提醒家長朋友,現在正值暑假,一定要注意家裡孩子的安全……”
“怎麼我聽那節目後面還變成游野泳的危害了?”駱聞舟快下班時才趕回市局,感覺三魂七魄都快從頭頂蒸發出去了,遂毫不客氣地把不知誰沏的一壺茶倒進了自己杯子裡喝了。
衝過來的郎喬再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郎喬哀嚎:“老大,那是我剛沏的減肥茶……”
駱聞舟動作一頓,繼而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半壺也灌了——此時此刻,只要是液體,別說是減肥茶,就是“敵敵畏”,他也照喝不誤。完事,他一抹嘴:“在曲桐家蹲點的查出什麼了?許文超和蘇筱嵐找著了嗎?”
“查了小區附近所有小店的監控,一天光是各家公司的快遞、送餐、送奶、房地產中介什麼的就有四十多個,好在身上都有工作服,我們挨個打電話到他們所在公司確認了員工身份和案發當天的行蹤,其中有四個存疑,人都帶回局裡配合調查了。”郎喬說,“除此以外,我們把非早晚尖峰時段進出小區的人都列出來了,總共有八十多個,正在和居委會登記過的常住居民信息挨個對比。”
駱聞舟一聽,快要因為過熱而爆炸的頭又原地大了兩圈。
幸虧市局能調動的警力多,不然這要查到猴年馬月去?
郎喬接著說:“許文超已經找到了,陶然在裡面跟他談話,蘇筱嵐來不了,不在了。”
駱聞舟隨口問:“在外地?還是出國了?”
郎喬:“不是……不是不在本地,是不在地球上了——沒了。”
駱聞舟腳步倏地一頓:“才多大就沒了?”
“那事之後,這人基本也廢了她跳舞沒跳出名堂來,成績也不行,勉勉qiángqiáng上了個職高,中途就退學了,她沒有正經營生,仗著年輕漂亮,跟過一些有錢人,不到二十歲就未婚生子,後來也一直過得很亂,弄了一身的病,兩個月以前去世了——這是她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