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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渡能輕易拿到警方的內部信息,除了警察被他騙得團團轉之外,還有可能是……
再看眼前這自稱“警察”的小四眼,張chūn齡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費渡這個釣魚的局分明並不天衣無fèng,張chūn齡和范思遠卻一個因為兒子關心則亂,另一個早早先入為主,認定費渡不是什麼好人,一些細節居然沒有細想,范思遠恐怕到現在都沒反應過來!
“你讓我選怎麼解開這個環?”張chūn齡剎那間神色幾變,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中舉起槍口,冷笑一聲,對著費渡就是一槍。
平衡破了!
費渡身邊那幾個原本挾持他的男人下意識地將人一拽,子彈擦著費渡的肩頭搭在了費承宇病chuáng腳上,場中局勢再次一百八十度逆轉,張chūn齡和范思遠的人對著開起了火。
肖海洋汗毛倒豎,混亂中沖向費渡。
就在這時,若冰退到牆角,突然大喊一聲:“他在病chuáng上放了炸彈,握環一攥就會引……”
他話沒說完,一顆子彈擊中了她,女人悶哼一聲,直直地撲倒下去。
女人這一嗓子炸雷似的落在所有人耳朵里。范思遠倏地看向費渡——那致命的金屬握環被費渡捏在手裡,他卻不知什麼毛病,寧可被掐斷脖子也不肯往下攥,僅剩的意識撐著他用模糊的視線看向范思遠,竟沖他擠出了一個dòng察了什麼似的微笑。
“炸彈”兩個字一出口,張chūn齡悚然一緊,身邊幾個手下想也不想地沖了上來,在范思遠他們那些人瘋狗似的反擊中要掩護他往外跑,同時,張chūn齡又一槍打向手握著握環的費渡。
肖海洋大叫一聲,猛地拽過費承宇的病chuáng,撲到費渡身上,將他卷到了病chuáng之下,衣兜里什麼東西和配槍一起甩了出去,與此同時,范思遠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推開了輪椅,借著手下人的屍體掩護,他像一頭爬行的怪物,一邊開槍一邊向費渡他們bī近。
突然,已經退到密道入口的張chūn齡突然聽見手下人驚惶地大叫一聲:“張董,有……”
張chūn齡沒來得及回頭,槍聲響起,他持槍的手上一陣劇痛——一顆子彈jīng准地貫穿了他的手掌。
這回是貨真價實的——
“警察,不許動!”
范思遠不管不顧地朝護在費渡身前的肖海洋舉起槍:“按下去啊!你按下去啊!費承宇用這東西訓練你扼住你母親的喉嚨,無數次!你忘了嗎!你不是做夢都想弒父嗎?啊!”
第179章 朗讀(五)
那一剎那,肖海洋整個人仿佛被劈成了三瓣,第一瓣在目瞪口呆地質問自己的耳朵:“這老不死在說什麼?”
第二瓣則cao控著他的雙手,想去解開費渡脖子上的金屬環,可惜肖警官雖然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對機械和小裝置卻基本是一竅不通,又聽方才的女人說什麼“有炸彈”,更加一籌莫展地不知從哪下手,急得渾身發麻。
剩下的全副心神都在後背上,預備著擋住下一刻就要衝破ròu體的子彈,他雖然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卻也從未被人用槍指過,像躺在鍘刀下的死囚,尚未行刑,他已經想像出了自己的死狀。
死囚因為背負枷鎖,所以在鍘刀下一動也不能動。
肖海洋說不清自己背負什麼,一頭霧水地扛著巨大的恐懼,他也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不躲開。
然而就是沒躲開。
背後的槍聲突兀地響了,肖海洋整個人一僵,心裡滑過一個念頭;“要死了。”
“要死”的感懷約莫只有短短的一剎,他來不及回顧自己短暫的一生,也並未如同文學作品中描述得那樣傷懷悠遠,他心裡很亂,像一片不知從何說起的大海,萬千念頭起伏湮滅如cháo,最突兀的一個是:“這圈到底怎麼打開?”
下一刻,肖海洋被人一把推開,他保持著這樣魂飛魄散的僵硬歪倒在一邊,這才意識到臆想中的劇痛竟然沒有來,只是衣兜漏了個窟窿——
范思遠開槍的瞬間被衝進來的駱聞舟一腳踢中了,子彈走偏,擦著肖海洋的衣角飛了,一頭撞在郎喬留下的碎屏手機上,本來只是碎屏的手機當即殉職,徹底無力回天。同時,絕症病人脆弱的骨頭沒能扛住這一腳,范思遠的胳膊“啪嚓”一下直接折了,被緊跟著趕上來的郎喬利索地銬了起來。
駱聞舟從聽說費渡失蹤開始,整個人就在高度應激狀態中——他粗bào地將七qíng六yù卸下來扔在地上,身體跑出了十萬八千里遠,踢飛范思遠的槍、拽開肖海洋一氣呵成,他跪在地上,根本沒看費渡,把方才聽見的、看見的……所有一切都屏蔽在意識以外,全部jīng力縮窄到細細的一條,迅速掃過金屬環的構造,有條不紊地摸到費渡後頸處。
與此同時,他還能有條有理地吩咐道:“叫拆彈專家過來。”
“咔噠”一聲,金屬環開了。
急速湧入的空氣狂風似的掃過了費渡受傷的喉嚨,qiáng行驚擾他行將渙散的意識,劇烈的的咳嗽讓他一陣痙攣,致命的握環終於脫手而出,駱聞舟一把抱住他,直到這時,被血染紅了一半的褲腿和費渡身上的傷痕才針扎似的戳進了他眼裡,方才被他屏蔽的所有聲音、憤怒、焦慮與恐懼全都成了開閘的洪水,轟然將他淹沒其中。
駱聞舟整個人一軟,幾乎抱不住費渡。
方才比他甩在後面的同事連忙衝過來。
“駱隊,把人放下!”
“放平!放平讓他呼吸!”
“慢點……過來幫忙!”
駱聞舟手上蹭了費渡身上的血跡,依稀意識到是急救人員不顧現場沒清理gān淨就衝進來了,茫然地跟著急救員的指示走。
費渡,仿佛是從未被風霜催折過的盆景。
他不算難養活,日常只有兩樣東西不吃——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甜言蜜語是國際水平,擁有“尋歡作樂”專業的博導資格。
他像琉璃,天衣無fèng的脆弱無暇著。
“勒死對方,是一種細水長流、享受式的殺人方式。”
“您能不能……再給我一次假裝看見媽媽的機會?”
“困住我的不是她的死因。”
“世界上有成千上萬座高樓,她為什麼只選擇了這裡?”
“我沒有……創傷。”
冰冷cháo濕的地下室,藏著無邊秘密的回憶,他每每提到時不由自主的嗆咳,永遠單曲循環的歌……
種種跡象都被范思遠的隻言片語穿在了一起,難以想像的黑暗真相猝不及防地衝撞過來,一瞬間把駱聞舟的胸口掏空了。
他想起那年夏天,背靠孤獨的別墅、仿佛無法融入世界的少年,想起那雙清透、偏執,仿佛隱藏著無數秘密的眼睛。
他很不能撕裂時空,大步闖入七年前,一把抱起那個沉默的孩子,雙手捧起他從不流露的傷痕,對他說一句“對不起,我來晚了”。
“我來晚了……”
直到上了救護車,費渡才好像是有了點意識,難以聚焦的目光在駱聞舟臉上停留了許久,大概是認出了他,竟露出了一個微笑。
駱聞舟艱難地看懂了他無聲的唇語。
他說:“沒有了……怪物都清理gān淨了,我是最後一個,你可不可以把我關在你家?”
三代人,由骯髒的金錢與yù望開端,延續的仇恨不斷發酵、膨脹……至此,終於塵埃落定。
駱聞舟再也忍不住。
姓費的可能真的都是天生的nüè待狂,只剩下一口氣,也能拼湊出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份酷刑來折磨他。
“哎,眼鏡,你沒事吧?”郎喬抹掉額頭的冷汗,伸手拉起了肖海洋,她的外衣早就不翼而飛,頗為時髦的棒針毛衣不知經歷了什麼變故,變成了更“時髦”的乞丐裝,倘若把臉洗gān淨,這身特立獨行的造型大約能去時裝周照幾張獵奇的街拍。
肖海洋這才如夢方醒地爬起來,看見郎喬,他突然想起什麼,伸手往兜里一摸:“小喬姐,你那手機……”
肖海洋說著,突然一愣,伸手在自己身上摸了個遍。
郎喬:“手機沒事,你找什麼?”
“剛才工作證掉了。”肖海洋嘀咕了一聲,手指從焦黑漏孔的衣兜里穿出來,皺著眉四下找。
“等會讓他們幫你找,”郎喬拽著他的胳膊讓過拆彈專家,“這裡不安全,先撤。”
“哦……哎,我看見了!”肖海洋的工作證和配槍是一起飛出去的,落在了不遠處,就在被兩個警察qiáng行架起來的范思遠腳下,皮夾掉落的時候摔開了,小眼鏡的工作證里還夾著一張顧釗的照片。
肖海洋不喜歡顧釗那張黑白的遺像,他隨身帶著的是一張合影,是顧釗休班的時候帶他出去玩,在公園照的。那上面的男人看起來更年輕、更放鬆一點,按著小男孩的頭,手裡替他舉著個棉花糖,衝著鏡頭有些不自在的微笑,和遺像上的不大一樣。
范思遠不知為什麼,一直盯著那張照片,覺得上面的男人十分眼熟,被警察拖著走的時候,目光仍然死死地黏在上面。
肖海洋上前一步撿回來,有點心疼地擋住范思遠的視線,抹去上面的土。
“你夾了一張誰的照片?”郎喬一邊催他快走一邊隨口問。
肖海洋:“顧叔叔。”
“啊,”聲音清脆的年輕女警說,“是顧釗警官嗎?你真的認識他?哎,讓我看一下……”
范思遠整個人一震,如遭雷擊,他倏地回過頭去,掙扎著想要衝向肖海洋的方向:“等等!”
押著他的刑警以為他又要出什麼么蛾子,死死地按住他,厲聲呵斥:“gān什麼!你老實點!”
“等等……等等!給我看看!回來!你給我看他一眼……”
可是肖海洋冷冷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並沒有駐足。
范思遠雙腳不沾地地被警察押走了,他的脖子扭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依然在不依不饒地回著頭。
十四年了,顧釗在他心裡活成了那張遺像上的模樣,永遠是那一個表qíng,有一點區別,他就認不出來了。
燕公大里蕭蕭而落的梧桐樹葉,騎自行車的青年靦腆又溫和……都已經灰飛煙滅,蹤跡杳然,他至此方才驚覺,原來自己已經忘了顧釗,忘了他笑起來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