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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車司機們有自己的組織和地盤劃分,這一點信息已經足夠他們七嘴八舌地討論出了結論:“是不是陳振那小子?”
駱聞舟適時地閉了嘴,目光平視,猶疑地在幾個人當中飄來飄去,飄出了能以假亂真的茫然。
賞金之下,黑司機們迅速散了牌局,潤物無聲地潛入四通八達的窄巷中,駱聞舟給自己點了根煙,還沒抽完,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消息――有人聲稱看見了陳振的車停在路邊,給了他準確的地點和陳振的電話號碼。
電話號碼必然是打不通的,駱聞舟迅速結清現金,讓那人帶他去了陳振停車的地方——那是觀景西街外面一處露天的停車場,規劃了停車位,卻沒人看管。陳振的二手舊轎車孤零零地停在路邊,附近人來人往,車主卻不見蹤影。
停車場有唯一一隻監控攝像,不知被哪個熊孩子打碎了半邊,顯然是屍骨已寒。
提供線索的那位大概覺得自己錢賺的太容易,有點過意不去,於是自告奮勇地去周圍打聽車主陳振的去向。
駱聞舟獨自圍著陳振的車轉了一圈,發現駕駛座的車門外落了一地的菸頭,當時站在這裡的人在踩菸灰的時候,留下了一個心煩意亂的腳印。
駱聞舟在腳印處站定,背靠車門,往四下望去。
陳振無視他的警告,私下行動,多半是個十分熱血上頭的狀態,那麼他獨自站在這裡,連抽了好幾根煙,又是在做什麼?是突然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舉棋不定?
還是……在等什麼人?
這時,方才收錢那位一路小跑地趕了回來,小聲對駱聞舟說:“我看你不如在他車上貼張紙條,回頭讓他看見了聯繫你,剛才我聽那邊賣衣服的說,她對陳振有印象,那小子奇奇怪怪地在這站了半天,然後往‘鴻福大觀’里去了。”
駱聞舟:“鴻福大觀?”
“就那!”報信的抬手一指,就在陳振停車處的正對面,是一家燈光熠熠的娛樂中心,門口掛著“撞球、棋牌、按摩、KTV”的大牌子,門口停了一排車。
駱聞舟悄悄把“花市西區觀景街東口鴻福大廈,請求支援”的信息發給了陸局,三言兩語打發了報信人,繞著鴻福大廈轉了一圈,對周遭環境有數以後,他抓了一把頭髮,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大廳里舖著厚重的大理石,歐式的大吊燈下燈泡壞了幾個,燈光顯得有些昏暗,幾個遊手好閒的小青年疑似小流氓,在大廳里巡視抽菸,一見有人來,就偷偷放出打量的目光。
駱聞舟全當沒看見,徑直來到前台,伸手一敲桌子:“訂個包間,一會有朋友過來。”
隨即,他又隨手拿起旁邊的酒水單,目光飛快地掃過那比市面上貴五成的酒品名錄,好似無所察覺似的點了一大堆。
前台沒料到從天而降了這麼個人傻錢多的大客戶,忙不迭地登記他的單子:“先生,麻煩您慢點說……”
駱聞舟卻忽的地住了口。
前台疑惑地一抬頭,只見“客人”定定地看著她,目光曖昧而別有深意,壓低了聲音問:“你們這最低消費多少能指定‘服務員’?”
前台一頓之後,露出一個“很懂”的微笑,同樣壓低了聲音,輕輕地從桌子下面拿出個相冊推了過去:“您可以先看看照片。”
相冊里一水的“藝術寫真”,拍得非常不藝術,全是濃妝艷抹的蛇jīng臉,一股城鄉結合部艷照風撲面而來。
駱聞舟把相冊從頭到尾翻了兩遍,故意露出一點急躁:“這照片p得媽都認不出來,你們這有正常點的嗎?”
前台正要回話,卻見駱聞舟微微往前一傾,他好似演不下去了,急不可耐地“窮圖匕見”,問:“你們這有沒有一個叫吳雪chūn的?”
第18章 於連 十七
“吳……吳雪chūn?”前台的笑容陡然一僵住。
駱聞舟看向她,鋒利的目光把方才可以裝出來的曖昧豁出了一條fèng,沉聲問:“怎麼?”
前台好似被他的目光蟄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移開視線,繼而又qiáng行bī迫自己原地鎮定,摻了糖似的沖駱聞舟一笑:“沒有,是這樣的,我們這裡的服務員平時都用英文名,您突然說本名,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吳雪chūn,吳雪chūn好像就是‘Linda’吧?”
即使駱聞舟此時身在虎xué,聽了這話,還是忍不住嘴欠了一句:“你們這的企業文化還真夠洋氣的。”
前台眼神閃爍了一下,又把照片本往駱聞舟手裡推了推:“先生,Linda今天不太舒服,您要不要再看看別人?還是您以前認識她?”
駱聞舟往後一仰,不答,居高臨下地看了那前台姑娘一會,冷冷地反問:“怎麼,點個服務員還得查戶口?”
前台連忙小聲道歉,利索地給他安排了包間,讓人領他進去,不知是不是駱聞舟的錯覺,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像更多了些。
等他走遠,前台才長出了一口氣,從旁邊拿出一個商用對講機,小聲說:“你們說的人到了,在‘芙蓉城’房間。”
對講機里傳來一陣嘈雜,隨後一個男聲問:“多少人?”
“就、就一個。”前台抿抿嘴,手心裡都是冷汗,險些攥不住那大黑傢伙,“你們下、下次能別讓我gān這個嗎,我……”
她話沒說完,那邊隱約傳來了一聲罵街聲:“媽個X的,就一個人,真有嫌命長的,早知道門口等著一個麻袋套走弄死他得了,費他媽什麼事!”
無線電在罵罵咧咧中被對方切斷了。
這時,一個穿著白裙的女孩被兩個人連推再搡地往裡趕,胸口上掛著工作牌“Linda”,正是吳雪chūn。
吳雪chūn經過前台,無助地看了一眼前台姑娘,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飛快地互相錯開。
駱聞舟走後沒幾分鐘,費渡就懶得吃了,他從市局食堂里出來,出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何母已經醒了,一個值班警察正口gān舌燥地企圖說服她出去住賓館。何母鼓著眼,臉色蠟huáng,攥著自己的衣角,不吭聲也不點頭。
外面的事她都不懂,因此總是疑心別人要騙她,總是在無助。
常年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裡、和外界缺乏聯繫的人,身上往往會有這種孤陋寡聞的膽怯和愚蠢。對這個病了很多年的女人來說,兒子是唯一的依靠,是她和這個熙熙攘攘的世界唯一的保護罩和聯繫。
費渡隔著玻璃窗打量了她一會,覺得她就像一隻沒了殼的蝸牛。
他沒有驚動何母,快步離開了市局,往花市西區去了。
“芙蓉城”是一個角落裡的包間,駱聞舟一進來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這裡不像其他包間那麼暗,他的目光在包間裡掃了一圈,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些許玄機。
方才繞著鴻福大觀轉的時候,駱聞舟就發現了,由於建築的問題,這大廈四角把邊的地方有幾扇窗戶沒封——看來這包間裡就有一扇。
KTV包間不開窗戶,於是用遮光布大黏在壁紙上,從室內封住了,可能是經年日久,貼的地方有些掉,罅隙中漏了些許路燈光進來。
駱聞舟渾不在意似的掃了一眼,很快收回視線,他隨手把音樂打開,四下尋找煙霧警報器似的往天花板上看了看。
似乎是沒看出什麼異狀,駱聞舟摸出煙來,給自己點了一根。
他一手拿著打火機,一手自然而然地攏了一下火,借著這動作,展開手心中藏著一張紙條。
前台那女孩第二次把相冊推給他的時候,借著相冊的遮掩,往他手心裡塞了一張字條。
裡面有一行原子筆匆忙寫就的字跡,寫著:“有人等著堵你。”
駱聞舟有些意外。
他當然知道有人在等著堵他,陳振給他打電話求助,對方肯定預料到他會來,因此駱聞舟故意在門口提起“吳雪chūn”,gān脆大喇喇地直接闖進來,表現得既老練又不那麼高明,他讓自己看起來滿心戒備,卻又是一頭霧水似的戒備。
這樣藏在幕後的人才會自以為勝券在握,不會狗急跳牆,甚至會自作聰明地和他周旋。
駱聞舟打算用自己誘敵深入,再玩一手huáng雀在後。
可他倒是沒想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前台接待居然會暗地裡幫他。
這麼看來,把他安排在有暗窗的“芙蓉城”包間,顯然也是那女孩做的手腳——萬一出了什麼事,包間有窗戶,他有逃跑的渠道。
駱聞舟伸手捻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心裡生出無限感慨。
他想:“長得帥還是有點好處的。”
這時,包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駱聞舟不動聲色地放下打火機,把字條攥入手心,抬頭看去。
門口站著個穿著白裙子的女孩,染過的長髮顯得有些暗淡,妝化得格外濃,女孩抿嘴沖他笑了一下,嗲聲嗲氣地說:“先生您好,我是Linda。”
駱聞舟:“……”
這位的鼻子眼都好似抹平以後用化妝品重新組織的,他實在有點看不清她到底是不是吳雪chūn本人。
幾個服務員跟著進來,把他點的酒排排放好。
駱聞舟沖那女孩一點頭:“坐。”
Linda服務jīng神十分飽滿,進包間以後不閒著,一邊主動和駱聞舟搭話,一邊三下五除二地把酒水在桌上擺好了,駱聞舟剛想彈菸灰,她已經很有眼力勁兒地把菸灰缸捧到他面前等著接,很乖巧地問他:“帥哥,點這麼多酒,客人肯定多吧?需要再叫幾個姐妹來嗎?”
她語氣很嬌很粘,卻不由自主地帶出了一點鼻音,離近了看,才能看出她眼睛裡有一層血絲——似乎剛剛哭過,這一臉大濃妝恐怕是為了掩蓋通紅的鼻頭和眼圈。
駱聞舟一頓,輕輕地端起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一下,動作很像登徒子,表qíng卻十分嚴峻,好像打算從她臉上看出一點和身份證上女孩的相似之處。好一會,不知道他看出了什麼心得,正要縮回手開口說話,Linda卻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駱聞舟輕輕地眯了一下眼。
Linda借著他將收未收的手,做了個能以假亂真的推拒動作,嗔道:“帥哥,別,我今天來那個,只能陪酒的。”
她說著,整個人柔柔弱弱地往後倒去,正好靠翻了茶几上的一瓶酒,酒瓶搖搖yù墜地就要跌倒,女孩濃墨重彩的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緊張。
駱聞舟卻在那一瞬間突然伸出手,穩穩噹噹地越過她,一把將酒瓶撈進手裡,一滴都沒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