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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澈的更化之意十分明了。
退朝之後當他在宣室殿與凌子悅提起此事時,凌子悅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子悅,你這是怎麼了?”雲澈扣住凌子悅的手腕,凌子悅卻將手收了回去,緊緊蹙起眉頭。
“阿璃,你太心急了!”
“為什麼?”雲澈一副絲毫不擔心的模樣,側臥於案邊,撐著腦袋望著凌子悅,似乎很享受她火急火燎的模樣。
“阿璃,凡是都要循序漸進,你想要大刀闊斧地將這些毫無政事經驗的學子推向朝堂,他們沒有力量沒有背景空有一顆願想之心,強風競折!”
“所以朕才要試一試。”雲澈抿起唇角,目光之中有幾分嘲諷,“朕要看看群臣的反應,看看鎮國公主有多大能耐,朝中有哪些人是她的,她會怎麼做?朕不是應該她這位老前輩好好學一學嗎?”
雲澈淡定地望著凌子悅,手指伸過來在她的鼻尖上點了點。
“啊——原來陛下是在投石問路!”凌子悅恍然大悟。
“你現在才明白啊?不然你以為朕為什麼要將歐陽琉舒安排在都府做一個小小的待詔呢?鎮國公主再怎麼樣也不會想到去為難一個小小的待詔。”雲澈微垂下頭來玩弄著自己的衣角,“朕不了解鎮國公主的勢力,她的心勢必還放在成郡國。父皇將雲諶封為郡王遠離國都又將鎮國公主高高供起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為了防止宮變。而鎮國公主明明知道已經是文武分治的時候卻還守著老祖宗的治國之道,是因為怕一場朝制更化會將她幾十年累積下來的勢力連根拔起,所以她絕對是不肯的。對付她,朕如果直來直往,必然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雲澈要犧牲的是那些滿懷心愿以為可以實現理想抱負的學子們。他們成為雲澈與鎮國公主角逐中的籌碼。
這樣的雲澈是凌子悅從不曾見過的。
哪怕她知道君王所考慮的從不是某一個兩個有學之士的政治前途,為君者的殘忍從來不需要見血。
“也請陛下迎娶雲羽年翁主,早日冊立她為皇后。這樣……無論陛下做了什麼,鎮國公主至少不會……”
這是洛皇后親自要求凌子悅對雲澈所說之事,也是雲澈必須要做到的事情。
“別說了。”雲澈沉下嗓音。
“陛下!您到底在堅持什麼?”凌子悅抬起頭來,望進雲澈深不見底的眼中,“有什麼比您的帝位穩固還重要的嗎!”
“你知道朕在堅持什麼。”雲澈的手指緩緩掠過凌子悅的臉頰,似乎要將她感受的清清楚楚,而他的牙關卻緊緊咬起,一字一句從齒fèng之中擠出來,“不要再說下去了。沒有誰能傷到朕,而你總能令朕鮮血淋淋。”
凌子悅向後一退,雲澈卻驟然起身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拽入懷中。
57、皇后的位置
“陛……”
雲澈的擰過凌子悅的下巴,炙熱的唇舌接踵而至。
心臟仿佛撞出胸膛,凌子悅未及掙扎便被壓在了地上,後腦落入的卻是雲澈的掌心。他的親吻狂放而暴nüè,不加掩飾的報復。
凌子悅不斷蹬踹著,雲澈卻按住了她的膝蓋,陷入她的雙腿間。
“下一次你再說類似的話,朕真的會做。”雲澈的目光嵌入凌子悅的雙眼間。
她第一次感覺到由衷的恐懼。
雲澈將她拉起身來,為她整理凌亂的衣襟帽冠,他的動作輕柔與剛才的狂肆截然相反。
“回去吧,子悅。”
凌子悅呆然起身,顫著肩膀離開雲頂宮。
她忽然間明白雲澈是有底線的。
他的底線就是她。
如雲澈所料,朝中大臣們紛紛前往承風殿拜見鎮國公主,有甚於哭訴朝堂之上滿是不懂政事吶喊著要文武分治內外分庭的黃口小兒。鎮國公主勃然大怒,當即問責丞相容少均未對陛下進言導致朝廷混入濁流,躬親郡王不遠千里請旨嚴懲那些動搖國之根本的學子。
“什麼文武分治內外分庭簡直就是胡鬧!”鎮國公主鬱氣難消,將寧陽郡主傳入宮中,“我雲頂王朝自元光皇帝開始就一直以文御武治國,陛下聽那群學子巧辯就要不把老祖宗放在眼裡,簡直是要翻天了!”
“母親息怒!”寧陽郡主行禮道,“母親,陛下並沒有貶低以文御武的意思。只是很多時候陛下也需要審時度勢,而其他學說也有它的優點,陛下只是想要取長補短罷了。”
“寧陽啊寧陽!本宮還指望著你多勸勸陛下,可是你呢?那些大臣們來拜見的時候,一個個都義憤填膺的成什麼樣子了,就你啊!站在一旁不發一言,好像這都不關你什麼事似得!”
“大臣們都把話說完了,女兒也就不知道還有什麼可說的了。況且陛下終究是一國之君,新登基也一直想有一番作為,這一次只是做的稍稍過了些,而大臣們的反應也過了些。過猶不及,母親將那些只懂得動嘴皮子的趕出朝堂給陛下提個醒就算了,要是真鬧大了天下人不都看笑話?那些個窮酸讀書人最喜歡寫文章了,要是寫了什麼不利於母親名聲的,可就不好了。”
“本宮聽出來了!寧陽你啊,是來勸和的!說你厚道,你還真是厚道!算了,公侯郡王已經上書奏請陛下將那些個惑亂朝綱的學生們都罷免了官職,再要怎麼樣就如同你說的,真的過了。如今啊,我就盼著陛下快點與雲羽年成親,早日開枝散葉,別再想些無用的東西。”
寧陽郡主微微一笑,自然明白鎮國公主的意思。雖然她明白逼雲澈娶雲羽年也是為日後鎮國公主的孫子現任成郡王上位,但只要雲羽年能懷上雲澈的皇子,她寧陽郡主就不信鎮國公主會不幫她自己的外孫而要捨近求遠去扶遠在千里的成郡王。
而此時的雲澈靜坐於宣室殿內,他的案幾他的身後是成山的奏疏。
殿門緊閉,雲澈卻未令宮人點燈。
“陛下,凌大人來了。”
“讓他進來。”
滿眼的黑暗令凌子悅感到無盡的壓抑,而在黑暗的盡頭是幾乎被淹沒的雲澈。她只能隱隱看出他的身影,卻看不到他的表情。
“滿朝文武,公親列侯的奏疏內容都是一樣的。”
雲澈的聲音響起,平靜而冷漠。
凌子悅叩首,雲澈卻笑了。
“你行禮,朕也看不清楚。行來做什麼?”
“陛下就在這裡,臣怎可罔顧禮數。”
“也只剩下你將朕當成一國之君。可偏偏朕最不想做的就是你的君。”
雲澈的聲音惆悵,這是他登基後第一次顯得如此無力。整個朝堂甚至於這個國家都在與他為敵。不過投石問路而已,他發覺自己竟然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
“陛下不如離開雲頂宮,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子悅陪著您。”
凌子悅知道這個年輕帝王心中的苦悶與彷徨。偌大的雲頂宮並不是他坐擁天下的高台,那裡有他被囚禁的夢想和疼痛的羽翼。
“朕……只想大醉一場……”
“好。”
凌子悅示意幾名侍衛扮成家丁及門客的模樣,雲澈端坐於車中,他向後仰著,閉著眼睛。他不計較去向何處,滿臉的疲憊。
馬車一路行駛,忽的下起淅淅瀝瀝的雨,車窗外的樹林枝頭被雨水一遍一遍地壓倒又立起,雨滴落在路面的石頭上又再度蹦起。明明天色陰鬱,可窗外的綠色偏偏那般刺眼。
他們停在了翰暄酒肆。今日由於天氣不好,酒肆里沒什麼客人。而以往那些高談闊論的學生們,受到此次科舉的士子被罷官的影響他們如今擔心的是自己的政治前途,自然也鮮少聚在一起了,以免落人口舌。
雲澈與凌子悅一起入了酒肆,侍衛們本欲入內,雲澈卻命他們守衛在酒肆之外。尋常人只道是哪家的大人來品酒,卻不知這簡陋的酒肆內來的是當今聖上。
雲澈一直面無表情,凌子悅低著頭嘆了口氣,為他斟上一杯酒。
“阿璃,既然來了就嘗一嘗吧。此酒的韻味與宮中不同。”
雲澈啜飲了一口,卻嘗不出味道。
“阿璃,有什麼話不妨說出來吧。如果有不快,就將這不快留在此處,莫要帶回宮中。”
“子悅,鎮國公主以為她贏了。但其實沒有。”雲澈雙手扶著案幾,傾向凌子悅。
“對手越是高傲輕敵,陛下就越是離勝利不遠。”
“只是……她對父皇對雲頂王朝到底有沒有絲毫真心?”雲澈仰面一笑。
他恨,恨人心,恨權欲,恨許多無法解釋的東西。
“他們只想對得起自己。”
雲澈驀地扣住凌子悅為自己斟酒的手,“那麼你呢?為什麼你與他們不同?”
“因為陛下是凌子悅的天。”
一句陛下,不再是朋友之誼,而是君臣之義。
凌子悅的眉眼輕顫,望向雲澈,沒有絲毫的猶豫。她是堅定的,撐起雲澈那搖擺的夢。
雲澈盛滿抑鬱的心瞬間堅硬了起來。
“朕還沒輸!”雲澈握緊了酒樽,指骨泛白。他頹然的目光再度硬冷起來。
“陛下當然沒輸。”
雲澈眯起了眼睛,“朕,要忍……忍到厚積薄發,忍到有人就算想隻手遮天也遮不到朕的頭上,忍到滿朝文武看清楚到底誰才是他們的天!”
“那麼陛下心中可已經有了想法?”
“如今鎮國公主對遵從內外分庭的士子打壓的厲害,朕不可能將每個中舉的士子都予以官職,朕決定重用莊潯,此人心思機敏善於言辯,他日必有大用。還有你向朕推薦的張書謀,朕該升一升他了。至於御史大夫,朕考慮任用陳盧,子悅,你覺得怎麼樣?”
凌子悅點了點頭,“陛下將朝中各方面都考慮周全了,那麼外戚呢?陛下可考慮好了?”
“你是指舅舅嗎?朕的打算你又不是猜不到。”
雲澈下意識別過視線,凌子悅的目光卻迎面而上,令他無從迴避。
“凌子悅所指的並非國安侯。而是……陛下打算如何安撫寧陽郡主呢?須知道寧陽郡主一句話,就足以影響鎮國公主對陛下的看法。只要寧陽郡主是支持陛下的,陛下就再無後顧之憂!”
“那是朕的婚事,不是朝政!無需在此多言!”雲澈重重的放下酒樽。
“陛下的婚事,就是朝政。”
“凌子悅!你不要逼朕。”雲澈抬起眼來瞪向凌子悅,他的聲音壓的極低,唇齒之間似要將對面的凌子悅碾碎。
“陛下方才還告知凌子悅說陛下要贏鎮國公主。可是陛下連一個女人都忍受不了,如何成就大事!”
凌子悅的神情不為所動。
“凌子悅——”雲澈的眉梢如利刃出鞘,唇齒之間隱有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