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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悄聲入內,為雲澈更衣。待到雲澈只著了一身裡衣,便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只餘下一盞燈。他來到凌子悅身旁,將她緩緩撈起。當她被抱起的那一瞬,雲澈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她真是輕減了太多,竟然就似沒了重量一般。
將她置於榻上,雲澈輕輕鬆開她的外衫,蓋上被褥,她便側過身去蜷了起來。雲澈撐著腦袋,側臥在床邊,只要看著她,雲澈便覺這是今生最美好的事情。
第二日雲澈早早上朝去了,起身時小心翼翼,凌子悅睡的太沉,絲毫沒有知覺。雲澈命所有宮人不得發出聲響,不得入內打擾凌子悅。
待到雲澈退朝之後回到寢殿,凌子悅仍舊安寧地臥於榻上,半張臉遮掩在被褥之下,左手的手指輕輕勾著被子的邊緣。雲澈笑了,食指輕撫過她的額際。凌子悅的眉梢顫了顫,睜開眼來。
“嗯……陛下……微臣怎麼在這兒……”凌子悅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雲澈拉起被褥,蓋住她的肩頭。
“你太累了,昨夜朕不過同盧順說了兩句話,回過頭來再看你,你就倒在案上呼呼大睡了!”
“是微臣失禮了,望陛下恕……”
“朕就喜歡你在朕面前失禮的樣子。”雲澈莞爾一笑,指尖觸上凌子悅的上唇,“你那馬鬃做的鬍鬚倒是全掉了。”
“啊?”凌子悅摸了摸自己的上唇,果然唇上什麼都沒了。她低下頭來找尋,在榻上找到些許馬鬃,“這鬍鬚凌子悅在回來的路上做了許久呢!”
“沒了就沒了吧。朕給你做過。”雲澈笑了笑,召盧順入內奉上剃刀,又遣了他出去。
“陛下?要剃刀做什麼?”
66、暴室再遇
雲澈並無蓄鬚,他拿來剃刀是要……
只見他坐於銅鏡前,將自己鬢角的髮絲細細削了下來。
“陛下!你這是做什麼!”凌子悅掀開被褥,來到雲澈身旁,趕緊握住了他的手腕。
“朕在為你蓄鬚啊!”雲澈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將削下來的髮絲收起,又找出一隻小瓷瓶,打開來時淡香四溢,瓶中是盈亮的膏體,“來,朕為你粘上。”
“陛下……”
“怎麼了?朕看你粘著那馬鬃頗為怪異,這髮絲與鬍鬚可沒有太大的差別。朕覺著有趣,親自為你粘上。”
雲澈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凌子悅只得答應道:“那可別粘的太難看。”
“朕的子悅是文人,就是蓄鬚了也是知書達理的模樣。”
雲澈笑著用手指沾了那藥膏抹在凌子悅的上唇。藥膏清涼,不似她之前所用的米糕,幹了之後便結殼發癢。
此時的凌子悅仰著頭,眼睛卻向下看著被雲澈點過的地方,雲澈極為認真地看著凌子悅,她臉上的細微表情,是自己用力了還是藥膏抹的太厚了,雲澈都體會的一清二楚。
抹勻了藥膏,雲澈便將自己的發一點一點替她黏上,此時他完全專注於手指的活動,倒是凌子悅第一次看見他這樣認真的表情。
他還是像從前一樣,極有力度的輪廓,深刻的眉眼,還有那凌雲壯志之間的那一點孩子氣。
“你這樣看著朕,不怕朕一個閃失將你的鬍子粘歪了嗎?”雲澈好笑地說。
凌子悅想要收回自己的視線,卻又不知該看向哪裡。
“成了。”雲澈十分滿意地用手指捋順凌子悅上唇的鬍鬚,指了指銅鏡,“比你自己用馬鬃做的好多了吧?”
凌子悅傾向銅鏡,左右看了看,果真這鬍鬚真切的很,還有那麼幾分儒雅氣質,於是她抿著唇笑了起來,“嗯,最重要的是一點都不癢。”
“那是自然。等你的鬍鬚幹了,朕就喚盧順奉上午膳。”
“什麼?已經到了午膳時候了?那今日早朝……”
“早朝朕去過了,凌大夫從江北回到帝都一路勞頓身體不適,所以今日的早朝便免了吧。”雲澈這麼一說倒是為她未去早朝找足了藉口。
用過午膳,凌子悅便以想念母親與幼弟為由離開了宣室。
殿外的明朔如同雕塑一般守在那裡,仿佛哪怕山崩地裂他也不會有絲毫動搖。
“明朔!”凌子悅來到明朔身旁一笑,拍上他的肩膀,“哪日你我再敘?要好好痛飲一番不醉不歸啊!”
明朔也笑了,“那是自然。痛飲是必須的,不過大人與明朔都不能醉了。”
“怎的?怕陛下怪罪你?”
“凌大人乃陛下倚重的紫金大夫,醉飲傷身。”明朔回答的中肯。
凌子悅嘆了口氣道:“罷了罷了!你這人就是這般無趣!我先回府了!”
明朔目送著凌子悅離開,視線不斷延伸。
若凌子悅的身份真如他猜測的那般,他也只是屬於雲澈一人的,對於明朔而言……可望而不可及……
凌子悅還未行出雲頂宮,便聽得一群宮女一面正在擦拭宮柱,一面小聲談論著什麼。
“聽說陛下將一個舞姬送入了帝宮的舞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陛下一定是看上她了,說不定都寵幸過了,寧陽郡主氣的可是不輕呢!”
“唉……她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難不成她還想做個娘娘?寧陽郡主本來是要劃爛她的臉,還是皇后娘娘開恩遣她去暴室做浣洗婢女了嗎?這輩子我看都別想再見陛下一面了!”
“這舞姬是德翎駙馬府出身的,估計這回寧陽郡主該連德翎駙馬都記恨了吧!”
凌子悅不經意將這番話聽入耳中,停下了腳步,“你們在說什麼?什麼舞姬?跟德翎駙馬有什麼關係?”
幾個宮女一轉身便看見凌子悅,這雲頂宮中能見到朝臣的機會並不多,但是不認識凌子悅的卻極少。
“凌大人!凌大人恕罪!奴婢們只是閒談而已……”
“閒談?那就將你等閒談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我,否則我定將你們在背後議論皇后與德翎駙馬之事告知盧公公!”
“奴婢們這就說!這就說!陛下數日前從德翎駙馬府欽點了一名舞姬送入舞坊。但當日,皇后便將這女子調去了暴室做浣衣宮女了……”
“那舞姬名叫什麼?”
“回大人,聽說她名叫明熙……”
“什麼?”凌子悅心中一顫,雲澈看上了明熙?
凌子悅心頭像是被刀刃划過,疼的要命卻滲不出血來。那一刻,凌子悅不可自已地想像著雲澈擁抱明熙的模樣,他是如何吻她,如何抱緊她,那窒息般的力度,是否與雲澈抱著自己時一樣?
“凌大人……凌大人?”
凌子悅醒過神來,頓覺好笑。只是宮中以訛傳訛罷了,以雲澈的心性他若真喜歡明熙,絕不會忌憚寧陽郡主,只怕早早就將明熙送入後宮而非舞坊。
“陛下呢?就任由明熙待在暴室嗎?”
凌子悅雖然十分被雲澈看重,但是對待宮人們卻一直謙和有禮,從未有今日這般的神情。
“奴婢們未曾聽說……”
也許,女人對雲澈而言永遠都只是錦上添花。他想起時,會將那柔弱的小花捧於手中。他若不記得了,哪怕風吹雨打凋零殘敗,他的眉頭都不會皺上一皺。
“凌大人……”宮女們看著凌子悅發怔的表情,不知他到底是怒是哀。
“以後在宮中,諸事不可妄議,否則丟掉性命的是你們自己。”凌子悅冷冷扔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了。
為什麼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明朔卻隻字片語都未曾提起呢?是陛下不讓他說嗎?
凌子悅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明朔一家受盡艱苦,對他而言,諸事都需忍。他的姐姐從德翎駙馬府的舞姬再到暴室中的浣衣婢女根本不是什麼大事。而且,他將公事與私事都分的太明白了。作為陛下的侍衛,他是不會因為與陛下親近而替自己的姐姐求情的。
走在後宮清冷的石板路面上,偶爾幾個宮婢路過都驚訝著立於一旁低頭行禮。她們是不知道凌子悅身份的,只是見凌子悅衣著便知他地位不同一般,她們驚訝是因為除了內侍像凌子悅這樣的朝臣是不應出入後宮的。
來到暴室,只見一眾婢女都低著頭坐在矮椅上費力地揉搓著衣物。她們身後的幾個年長的宮女拿著軟鞭高喊著:“用力點兒!要是哪位娘娘的衣裳沒給洗乾淨了,就小心你們的小命吧!”
凌子悅的目光順著一個個浣衣婢女望過去,終於找到了那個有幾分熟悉的身影。她的髮絲凌亂地垂在耳邊,狼狽著絲毫沒有駙馬府中溫婉的氣韻。她的唇角輕顫著,不稍片刻就是一鞭落在她的背上,她整個人都瑟縮起來,聽得身後響起尖刻的謾罵聲。
“明熙!你除了狐媚功夫上了陛下的龍榻還懂得什麼?有力氣伺候皇上沒力氣將這些衣服洗乾淨了?”
緊接著是一片笑聲。
明熙咽下所有委屈,在眾人的嘲笑中將手再度伸進冰冷的水中,低著頭似乎要將所有的辱罵都忘記。
她的衣衫完全被水浸濕了,一盆還未洗完,另一盆又被送到了她的身後。
“明熙,你的動作實在太慢了!這些要是洗不完,你就別想吃飯睡覺了!”
凌子悅站在那裡,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有人注意到了她。
一個年長的宮人堆滿了笑容來到她面前,行了個禮道:“奴婢給大人行禮了,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暴室這樣的地方恐怕會污濁了大人的眼睛。”
她在心中納悶著,一般的朝臣進入雲頂宮不是去前殿就是去宣室殿的,怎麼會來這低下的暴室呢?而且身邊都沒有其他內侍陪同,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明熙抬了一眼,看見凌子悅的瞬間如同在滄海中沉浮終於握住了救命的稻糙。
“凌大人——”
她還未及起身,又是一鞭落在她的身後。
“你這個賤人!誰讓你起身的!”
明熙吃痛著跌落,凌子悅趕緊上前就要扶她,但一想到自己現在的身份乃是男子,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只是高聲道:“不過是喚了我一聲就要被打,你們是借著打她來打我嗎?”
鞭打明熙的宮人一愣,趕緊堆了笑過來,“凌大人您誤會了,像我等這般卑微之人哪裡來的膽子對凌大人不敬啊!”
“凌大人……哪位凌大人?”
“你腦子不清醒啊!只有陛下的侍讀紫金大夫凌子悅才能出入宮闈啊!”說完,那宮人又捂住嘴。“出入宮闈”可是宮裡人議論凌子悅覺著陛下給他的恩寵甚重不少人妒忌時說的話。當著凌子悅的面這麼說,可不是在諷刺他嗎?
凌子悅對此倒是不以為意,只是扯起唇角道:“再卑賤也是陛下欽點的舞姬,你們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