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頁
看來此事是無可挽回了。
散朝後,凌子悅緩緩走下台階,行至宮門前,便見到歐陽琉舒負手立於自己的馬車邊。
“看凌大人的臉色,今日朝堂之上果真波濤洶湧,不知大人可曾聽了歐陽琉舒之言?”
凌子悅扯起唇角,苦笑道:“歐陽琉舒,你看的真是通透。就連陛下不欲凌子悅進言都猜到了。”
“大人如此困擾,不如下官陪大人痛飲一番,以解煩憂?”
凌子悅笑出聲來,“走吧!這一次我真想大醉一場,什麼都忘了!”
兩人來到老地方,坐在一成不變的老位置。凌子悅幾杯酒入腹,歐陽琉舒也未曾予以勸解,反而不斷為其斟酒。
不消片刻,凌子悅雙頰泛紅,眼睛裡似要掐出水來。
“大人慢飲。這酒還有的是啊!”酒肆的老闆見了都不忍勸道。
“無妨,無妨!”歐陽琉舒搖了搖手,又替凌子悅斟上一杯,輕笑道,“這越是清醒的人,才越是想要醉過去。”
“歐陽琉舒,你為何就是不肯入朝?你滿腹才學對世事洞若觀火,難道就不想有所施展?”凌子悅一手撐著酒案,另一手執著酒杯伸到歐陽琉舒的面前。
“人活一世,本就圖個痛快。陛下的眼裡是江山,大人的眼中是陛下,而下官的眼中便是這一壺酒一盞茶一世逍遙罷了。”
“那你現在做這煉丹房主事是為何?”
“再逍遙,也得有銀子花才能逍遙的痛快啊!不似大人,顧及的太多,不忍的太多,自然難以恣意。”
凌子悅的酒杯仍舊停在歐陽琉舒的面前,歐陽琉舒不溫不火地一笑,頷首抿住酒杯的邊緣,任由凌子悅將那杯酒送入自己喉中。
“你說……陛下明知道並非勝券在握,卻還要破釜沉舟……這是為何?”
“正如同大人當時對下官所言,有很多事明知不可為卻勢必為之。”
凌子悅撐著額頭,肩膀顫動,笑了起來。
半刻鐘之後,凌子悅便趴倒在了酒案上,酒樽傾覆的瞬間,歐陽琉舒伸出手來將它擋住。
“大人既然累了,便好好休息片刻吧。”
“不想睡……不想睡……”凌子悅搖晃著抬起頭來,隱約之間瞥見一身著灰色長衫的男子緩行而來,他的身姿優雅,眉目之間是一切不為所動的淡然。
凌子悅咽下口水,眯起眼睛,身體前傾卻差一點栽倒在酒案上。
對方伸手托住了她的肩膀,他身上的氣息是如此令她熟悉。
“……我是不是在做夢?”凌子悅的唇上勾起自嘲的笑。
“對,你在做夢。”對方溫潤地一笑,指尖掠過她的眉眼,“人在夢裡,往往比醒來時快活。”
“醒來的時候……又像是掉進另一場夢裡了……”凌子悅睜著大大的眼睛,明明看不清楚卻又貪婪地望著對方的一切,“我不想醒過來……一點不想醒過來……”
男子抿唇一笑,“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剎那之間,凌子悅的眼淚奔涌而出,她許久沒有哭過,在這個人面前,她終於不必強裝堅強,不必掩飾自己。她的軟弱與忐忑和著眼淚落入他的掌心。
大哭一場之後,凌子悅便倚在對方的懷中沉沉地睡了過去。
良久,歐陽琉舒才道:“你該走了,估摸著陛下的人很快就會來。”
男子點了點頭,小心地將凌子悅放開,為她調整趴在酒案上的姿勢,起身時,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酒肆。
凌子悅就那般睡去了一整個下午,直到一個身著禁軍裝束的年輕男子入了酒肆,單膝跪在凌子悅身旁,蹙起眉頭,“歐陽大人如何令凌大人沉醉至此?”
歐陽琉舒卻不以為然地一笑,“人生難得幾回醉,不如就隨了凌大人吧!”
74、籠中鳥
年輕男子只得撐起凌子悅,將她的胳膊繞過自己的肩膀,緩行而出。
“歐陽大人……明朔必須送凌大人回府……”
“甚好,想來陛下也不會派其他人來照看凌大人了。”
明朔一愣,他沒想到歐陽琉舒竟然知道自己是雲澈派來的。
就在陳盧與王人傑進言的當日,鎮國公主便得知了這個消息。寧陽郡主聞言速速入宮,雖然雲澈是她的女婿,但在雲羽年地位穩固之前,只有鎮國公主才是她最強勢的依靠。
“母親!母親!”
寧陽郡主入了承風殿鎮國公主寢殿,原本以為鎮國公主會怒不可遏,卻不想今日的她出奇地安靜,正在逗弄籠中的鳥兒,頗為愜意。
“聽你的聲音火急火燎的,真不知道在慌什麼!”
“母親,御史大夫帶頭向皇上進言說是日後朝政無論大小無需呈告承風殿,那個容少均竟然還點頭同意了!洛照江與王人傑也與他們擰在一起!陛下這是要對付母親啊!”
“怎麼能說是對付我呢!你可真是語無倫次了!陛下不過是感念我年事老邁,想要給我多一些清淨罷了。”鎮國公主唇角略帶笑意,慵懶的目光中卻有著寧陽郡主無法估量的深意。
也許雲澈祭出的這一招實在夠狠夠絕,她寧陽郡主的門客們都想不出辯駁的理由,可謂名正言順。但鎮國公主一旦完全被隔絕於政事之外,別說姚氏宗族了,就連她堂堂寧陽郡主只怕也會被雲澈拿來殺雞儆猴。
“母親如此淡定,怕是想到了應對之策?”
“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還有什麼可應對的啊?”鎮國公主老神在在,輕哼了一聲,“倒是那容少均可恨的緊啊!我三番四次地提醒他別忘記天高地厚,他還真就得意忘形了。”
“正是,他也不想想若不是因為母親你點頭,他哪裡有機會當什麼丞相啊!”寧陽郡主雖心中估量鎮國公主早已經做足了準備,但還是不免擔心,“母親,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把寧陽可急壞了!”
鎮國公主揮了揮手,內侍便將三、四捆竹簡送到寧陽郡主面前。
打開一看,寧陽郡主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母親……這些你是從何而來啊!陛下散朝不過半日,母親你就……”
“從陛下命陳盧為御史大夫,王人傑為郎中令時,我就知道他二人絕不是省油的燈。於是早早就派人潛於他們府中,他們那些不乾不淨的事情,我早就一清二楚了。”
“母親果真思慮周全!母親歷經三朝,怎是陛下這初出茅廬的少年所能及?只要將這二人的罪證送到陛下面前,陛下不得不依照律令來處置他們。他們都得下獄,那時候他們提出的什麼議立明堂還不是空話!對了母親,容少均與洛照江,您打算如何辦?”
“別跟我提容少均!我已經做好打算,削去他的官職爵位,日後再不允他入宮半步!我只要活著一日就不想再見到他!洛照江嗎,好歹也是洛太后的親弟弟,他平日裡收受的錢財還不夠多嗎?隨便哪一件都足夠他丟了太尉之職!”
聽到這裡,寧陽郡主呼出一口氣來。
雲澈是下定決心要壓制鎮國公主,卻未想到鎮國公主棋高一著,勝券在握啊!
“母親,那凌子悅呢?”
“凌子悅?凌子悅怎麼了?朝堂之上,他這一次倒是懂事的,沒參合進去,若是能勸住皇上,那便更好了。”
“母親——您這還看不出來嗎?陛下不就是以防萬一,要保住凌子悅嗎!朝中三公都站在陛下那邊了,還差個區區紫金大夫嗎?但陛下做什麼決定沒有那凌子悅在一旁搗鼓啊!”寧陽郡主想起凌子悅請宮人照顧明熙的事便心生記恨,她本欲令明熙飽受折磨以平心中之憤,可凌子悅卻偏偏不將她這個寧陽郡主放在眼中,如果不趁此機會給他的顏色看看,只怕日後這小子還會幫著雲澈欺負她的雲羽年。
鎮國公主的臉色沉鬱了下去,雲澈越是要保住的人,鎮國公主自然越是要出手,這才能真正打壓到雲澈。
“不錯!他日日與陛下待在一起,陛下要他做什麼他就與陛下一個鼻孔出氣!陛下做的決定不明智,他也不知對陛下勸諫!陛下有了這麼些不著邊際的想法,他凌子悅還要在一旁裝作置身事外,更加可恨!著實要好好教訓!”鎮國公主握著座椅邊緣,手掌用力的拍在案几上,“派出去的人怎麼說的!他凌子悅年少得志只怕比起王人傑之流有過之而無不及吧!”
“這……”回稟的內侍想了想才道,“派出去的人倒是沒說出凌大夫有什麼過失……”
“沒什麼過失?他難道沒學其他大臣養門客嗎?就定他個結黨營私!”鎮國公主斬釘截鐵地問。
“就是啊,哪有不偷腥的貓!”寧陽郡主在一旁附和。
“稟鎮國公主,凌大夫府中只有陛下賞賜的家奴還有沈氏與其弟凌子清,未曾養過一個門客。”
“不養門客?”鎮國公主懷疑道,“好,就算他不養門客,那他就沒收過他人的錢財嗎?”
“稟鎮國公主,派去的人說凌大人為官清廉,除了自身俸祿與皇上的賞賜之外,從不接受他人的饋贈。而且聽聞凌大人生活簡樸,不曾出入帝都城內那些銷金窟,所以平日裡也就不用花什麼金銀……”
鎮國公主輕哼一聲,“他倒是做的滴水不漏啊!陛下什麼都賞賜給他了,他自然不用惦記其他的蠅頭小利。”
鎮國公主蹙眉深思起來,臉上的神色倒沒有之前那般震怒了。
寧陽郡主是了解她的母親的,此刻只怕鎮國公主還有那麼些欣賞起凌子悅了。要知道凌子悅可是雲澈的左右手,要真要給雲澈點顏色看看最立竿見影的方式就是拿凌子悅開刀。
“哦——怪不得帝都城內百姓吟唱什麼‘富可敵國凌氏府,白玉為馬金為羽’!這個凌子悅在外面一套,回到自己府中又是另一套?想想父親的家族都沒誰能做到富可敵國!母親,你不治他還有誰能治他!”
鎮國公主自然明白凌子悅對於雲澈來說極為重要,容少均是雲澈的老師而洛照江雖是雲澈的舅舅只怕還不及凌子悅親近,皇室之中無兄弟,對於雲澈而言只怕凌子悅還比親兄弟親近許多。凌子悅越是有才能,留下他就是留下雲澈顛覆自己的火種。
“如此驕奢怎麼做的了士子的表率當朝的上大夫!那就命人將他的奢侈囂張做成歌謠,在帝都城中廣為傳唱,還怕陛下不革了他的紫金大夫之位,命他回家思過!”
鎮國公主此言一出,寧陽郡主即時喜上眉梢。
不怕你凌子悅是不是真的清正廉潔,鎮國公主說你錯,你便萬般皆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