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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程貴妃聲嘶力竭,卻無人理睬。
冷夜漫漫,整個冷宮之中僅有一盞微弱的燈光。床榻堅硬如石,被褥輕若無重。
程貴妃不消幾日便病了。
冷宮的宮人們對她置之不理,索性連飯菜都不來送了。
程貴妃恍惚之間只聽見有女子怒喝聲。
“你們好大的膽子!陛下當日有令要讓程娘娘衣食不缺,如今娘娘病了你們不但不通報皇上,就連太醫也不請!本宮定要稟奏皇上,好好懲治你們!”
程貴妃側過頭來,瞥見的正是洛嬪。
如今的洛嬪春風得意,宮人們都傳說她現在早就取代了程貴妃成為承延帝心尖上的女人。如今她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正是得了承延帝隆寵,氣色俱佳。
“你……你來做甚!”程貴妃撐起上身,冷笑著看向洛嬪。
“洛姐姐!快躺下!妹妹已經去請了太醫來給姐姐瞧瞧。”洛嬪上前趕緊扶住程貴妃。
程貴妃揮開洛嬪的手,冷笑道:“你是來笑我今日落魄,讓我看你今日的風光嗎!”
洛嬪蹙起峨眉,一副被誤解之後的心痛。她身邊的宮人忍不住叱道:“程貴妃,你真不識好歹!而今你何等身份,洛嬪娘娘是……”
“住口!若再多言便掌你的嘴!”洛嬪怒斥,隨即對程貴妃柔言道,“陛下對姐姐雖有慍意,但多年情分猶在,過一段時日等陛下的氣消了,姐姐仍可以寵冠後宮!”
程貴妃卻冷哼了一聲,“洛瑾瑜,我已經落到今日這般田地了,你何苦還要裝模作樣?你不覺得辛苦嗎?說吧,是不是過兩日陛下要冊封你為貴妃所以來炫耀了?”
洛瑾瑜別過頭去,眼淚落下,“未想到姐姐對洛瑾瑜誤解如此之深。你我都是陛下的女人,誰不想得到夫君的垂愛?瑾瑜對姐姐又妒又敬,姐姐如今失勢,瑾瑜只為姐姐心疼,從未想過要落井下石!”
“不用多言,我如今已經病了,只想清淨一些。洛嬪請回吧!”
洛嬪見程貴妃如此排斥,只得離去。臨走時命人為程貴妃添置被褥熬燉補品。
夜晚,一直強裝冷漠的程貴妃終於忍不住眼淚落下。她仰面望著不復華麗的幔帳,肩頭微顫。
宮門被小心翼翼的推開,一個身影擠了進來。
程貴妃抹開眼淚,望向來人,冷聲道:“什麼人?若是要來嘲諷我程笑儀的,不如就此離去。程笑儀冷言冷語聽的多了,耳朵都快長繭子了!若是來這裡偷取些物件宮外買賣的,也不如離去。這裡是冷宮,程笑儀一無所有!”
“娘娘,我是凌子悅。”
對方用火摺子將桌上的燈點亮,程貴妃這才看清來者真的是個十歲的孩童。
“你……”
雖然凌子悅常伴雲澈左右,但程貴妃一向眼高於頂,連凌子悅的樣貌都未曾看清過。
“娘娘,凌子悅聽說娘娘病了,特來探望。”凌子悅從懷中掏出一個布囊,將其攤開竟然是一些金銀,“娘娘如今住在這種地方,必使些金銀才能喚得那些宮人。”
程貴妃咳嗽了兩聲,冷然道:“你既是雲澈的伴讀,自然知道我與他母親不和。你來探我,是何用意?莫不是那洛瑾瑜在我這裡踢了鐵板,就讓你這孩童來試探我!”
凌子悅趕忙上前,低聲道:“娘娘切莫多心。凌子悅曾經在宮中承蒙太……南平王照顧。娘娘需保住玉體,遠在封邑的南平王才能安心。”
說完,凌子悅便將繫於頸間的玉玦拿出。
程貴妃指尖觸上那玉玦的瞬間,泣不成聲。
凌子悅坐於她的身旁,不發一言。
“別人都道我程笑儀愚笨,只知道享受帝王的寵愛,囂張跋扈不可一世,昨日的因種下今日的果。但真正讓我落於此境的,乃是陛下的絕情與不信。我再驕縱,也不過一介女子,做不到翻雲覆雨。但陛下聽信寧陽郡主的挑撥,寵愛洛瑾瑜的千依百順,早就忘卻了當日對我的誓言。我在陛下面前全然的真性情卻抵不過洛瑾瑜的假柔情……”程貴妃抿唇一笑。
“既然恩寵已去,娘娘何必糾結?不如放下高傲安穩度日,還有機會與南平王重聚。”凌子悅勸慰道。
“我放不下,是因為陛下在我心中的重量比過我在陛下心中的重量。陛下是我的夫君我的全部,而陛下心中的卻是整個雲頂王朝,有前朝後宮,有無數女子等待他的垂憐。我錯了,錯就錯在太信任陛下,自以為可以做陛下最愛的妻子。洛瑾瑜她贏了,贏就贏在她知道自己是後宮的女人。她要的從來都不是陛下的真心摯愛,她要的是做陛下給與的無尚權利。所以,她能夠步步為營平步青雲。”
凌子悅微微一怔。所有人都以為程貴妃是一個空有美貌卻無思考的女人。
其實,她早就將這一切看的透徹。
“可憐了我的映兒,為我的恣意妄為承擔這後果……”程貴妃嘆了一口氣,瞥見窗外那一輪冷月,不自覺想起那日與承延帝把酒言歡情意綿綿,隨口便吟唱出民間的那首情歌。
“子悅成風,揚塵千里……但為君故……徘徊至今……”
凌子悅抽吸了一口氣,她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會被以這般惆悵的語調念出。
程貴妃吟誦子衿,可見她仍舊期盼著承延帝,心中萬般怨念卻放不下對承延帝的戀慕。
“孩子……你可知道,這世上最為薄涼的,便是帝王之愛!”
凌子悅閉上眼睛,這句話像是鋒銳刀鑿一般刻在她的心上,一時之間疼痛難當。
當她回到寢居,映照在窗戶上的燈火搖曳,她便知道是雲澈等在她的房中。
14、拜師
她剛推開門,雲澈便從案幾邊站起。
“子悅,這麼晚了你去哪裡了!”雲澈拎起一旁的外衫,將凌子悅包裹住。
“有些睡不著,就出去走走。”
“撒謊。你是去探望程貴妃了!”雲澈一語道破,“你若是想去,我陪你一起去便是。”
“洛嬪若知道了,會責怪與你的。程娘娘病了,南平王又不在她的身邊,我只是去看看她,若是她安好,我便放心了。”
“今日有使者自映哥哥的封地前來帝都述職,你不想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他說了什麼?”凌子悅扣住雲澈的手腕,對方只是輕嘆一聲,雙掌攏住凌子悅冰涼的手指,喝著氣為了讓她暖和起來。
“他說南平王對待百姓仁厚,那裡的百姓都十分愛戴他。”
凌子悅放下心來,“那便好……那便好……”
她擔心倘若有人向承延帝進讒言令承延帝與雲映的感情更加嫌隙,日後雲映的前途甚至性命都堪憂。
“子悅,我想同你一起睡。自己一個人睡好冷。”雲澈還不等凌子悅回答,就故自拉開凌子悅的被褥躺在了她的榻上。
凌子悅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阿璃你越來越胖了,與你同榻擠得我難受。”
“那你就到我寢殿來啊,我的床榻比你的寬上許多。”雲澈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令得凌子悅無言以對。
夜晚,凌子悅下意識轉過身,額頭靠在雲澈的肩頭。
雲澈垂下眼來,便瞥見凌子悅頸間的紅繩。他伸出手指,將那紅繩緩緩勾出,果然看見了那日凌子悅從雲映身上拽下來的玉玦。
他將那玉玦握於手中,用力到幾乎要將它捏碎,可最終還是鬆開了手。
某日,雲澈與凌子悅正在寢殿中溫書,承延帝身邊的盧順忽然來召雲澈前去雲頂宮。
雲澈不解,近日承延帝頗為重視他的課業,每日都會傳他前去詢問。近日早課結束之後他已經去拜望過承延帝,怎麼才剛過了午憩,又將他傳去?
“敢問盧公公,此刻陛下可有召見其他人?”凌子悅起身朝盧順行了個禮。
在眾多皇子的伴讀之中,盧順最喜歡的也是凌子悅。不僅僅因為他模樣俊秀彬彬有禮,更是因為他對待宮中一般宮人也從不曾眼高於頂,相反經常將雲恆候府送進宮來的東西分給其他宮人。
“啊,陛下正與容少均說事,不過具體在討論什麼,盧順就沒有聽見了。”
“老師?陛下與老師還能談論什麼?估摸著就是前幾日放課我沒向老師行禮便跑走了,父皇要訓斥我無禮吧!”
話是這麼說,但是雲澈知道容少均雖然對他們這些皇子管教甚嚴,但從來不會在承延帝面前說這些小事。一定有什麼事關國政,否則承延帝是不會單獨召見容少均的。
凌子悅低頭思度,驀地起身將洛嬪送給雲澈的一把小巧的玉如意拿過來,送到盧順手中,“盧公公,子悅知道您急著要將九皇子帶去面見陛下,只是可否容我等半刻鐘的時間?”
盧順雖不知道凌子悅想要做什麼,但如今洛嬪得寵,只是等半刻鐘而已,就是一刻鐘要他等又如何。
“不礙事,想必是你有事要囑託殿下,盧順在門外候著便是。”盧順作勢要將那玉如意推回去,凌子悅卻將它塞入盧順手中。
“盧公公隨侍陛下多年,事無巨細,對陛下的喜好非常之了解。日後還請公公對九皇子多加提點。”
雲澈更加不解了,凌子悅從不喜歡這種事情,今日怎麼反常了還如此積極?
盧順去到了門外,凌子悅便一把拉過雲澈,再向立於一旁的錦娘使了個眼色,錦娘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驚訝,又是一抹難以言喻的喜悅,為雲澈整理起衣衫。
“你們倆這是怎麼了!”雲澈被他們弄得像是提線木偶一般,自己卻摸不著頭腦。
“這件衣衫好,顏色淨素!”凌子悅將外衫給雲澈穿上,替他整理起衣袖。
雲澈低下頭,就瞥見凌子悅卷翹的睫毛挺潤的鼻尖,伸手狠狠捏了上去。
“哎喲!你幹什麼!”凌子悅瞪向他。
“快說,你和錦娘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凌子悅嘆了一口氣,極為認真道:“陛下以及歷代先皇多崇尚以文御武,講究的是‘上善若水從善如流’,最好就是無為而治。而容少均則是這一學派的代表。他士子出身曾率領民間國士參與七年前的南嶺之亂,後又以軍功封侯。陛下以小過令其辭官遠離朝堂做諸位皇子的老師,不是因為功高震主奪了他的權位。而是因為陛下考驗他是否難得住清冷寂寞,容少均寵辱不驚,陛下已經看到了。自然以後將對他委以重任!”凌子悅寥寥數語便將承延帝的心思分析了透徹。
說到這裡,雲澈自然也明白了承延帝的意圖。
“子悅……”
“殿下聽好,”凌子悅按住雲澈的肩膀,正色道,“此去你逼得謹言慎行,對容少均也必須敬重有禮!將陛下對你的囑託期許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