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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蹭了半刻鐘之後,雲澈終於起身前往學舍。
出門時,他刻意沒有看凌子悅一眼,而凌子悅也只是默默跟在他的身後,誰都看出來兩個孩子有什麼不和,沒了以往的熱絡。
來到學舍,其他皇子們早就到了。
老師容少均如同雲澈所料地訓斥了他,並且要施以尺戒。
雲澈是皇子,身份尊貴,就算老師要施尺戒,挨打的對象也是伴讀。
當容少均亮出戒尺時,雲澈得意地朝凌子悅揚了揚眉梢。
凌子悅抿起唇,沉默著撩起袖口伸出手心,容少均不講情面地左右三下戒尺,打的啪啪作響。很快,凌子悅的手掌就紅了。
雲澈輕哼一聲,撐著腦袋別過臉去。他根本無心聽容少均在說些什麼,只覺著腦袋裡嗡嗡直響,甚為焦躁。
而容少均也看出了雲澈的心不在焉,刻意點了他的名字,雲澈根本沒聽見他問了什麼問題,面子上又過不去,就算自己不喜歡以文御武這個國策,但對於老師容少均他還是必須要尊重的,只能道歉,承認自己沒有聽清問題。
“下臣還沒有問殿下問題。”
容少均此話一落,其他皇子們都笑了起來,雲澈頓時顏面全無。
“殿下上課走神,理應受罰。”容少均持戒尺來到凌子悅的面前,意思是凌子悅必須替雲澈受罰。
雲澈伸了伸脖子,不禁又想起凌子悅對自己撒了四年的謊,頓時一股怒意升起。
容少均顯然對雲澈不但遲到而且走神的行為頗有微詞,戒尺落在凌子悅手掌上時比方才更加響亮,幾個皇子伴讀看見那架勢都不自覺聳起了肩膀。
凌子悅的臉很快就漲紅了,明明疼的不得了,她的背脊卻始終挺直,單薄的身板每當戒尺落下時就要跟著搖晃,雲澈本以為左右手一邊三下容少均就會停下,不想竟然一邊打了九下。
雲澈驀地站起身來制止容少均,“老師!學生知錯了!請老師不要再打凌子悅了!”
容少均的戒尺卻沒有停下,厲聲道:“殿下可知道為何諸位皇子犯錯受罰的卻是諸位的伴讀嗎?”
台下一片安靜。
雲澈原本緊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他毫無猶疑地看著容少均,正聲道:“老師是想學生明白,作為皇室子弟,學生的每一個行為每一個過錯,都會對他人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學生必須要對自己做出的每一個決定負責。”
“九皇子能明白這點,下臣甚慰。”容少均說完,戒尺再度落在凌子悅的手心,每一下都不留情面,每一下也都打在雲澈的心上。
雲澈用力地忍耐著,他第一次體會到痛苦加注在別人身上會比由自己來承擔更痛。
待到凌子悅坐下時,她的肩膀微顫,已經無法握住竹簡了。
這堂課前所未有的安靜,所有人都聚精會神地聽課。
好不容易熬到結束,雲澈走在回去寢殿的路上,身後是一眾宮女內侍,凌子悅沉默著跟在他的身後。若是往常,他早就拉住凌子悅的手腕商量著午憩之後去做什麼了,騎馬、彈弓還是投壺……但是現在,凌子悅的手勢必腫的厲害。而雲澈也抹不下面子回頭拽她。
雲澈顯然心不在焉,甚至連前面有人走來都沒注意到,不期然與對方撞了個滿懷。
“阿璃,你在想什麼呢?走路都不看。”
溫潤的嗓音響起,就似穿過枝頭密葉的暖風。
來者身著華服,神態儒雅,眉眼間那幾分繾綣像極了承延帝寵妃程貴妃的絕美容顏。
“太子哥哥!”雲澈急忙行禮。
雲映是程貴妃之子,承延帝長子。但是他並沒有繼承承延帝的雷厲風行也沒有他母親的驕橫。雲映就是雲映,也許沒有魄力,但卻純淨到仿佛不屬于波雲詭譎的帝宮。
他淡然一笑時,就連日光都跟著顫動。
凌子悅傻傻地仰著頭,沉浸在雲映的那一抹淺笑中。
4、捉迷藏
雲映與雲澈寒暄了兩句,詢問他的功課,雲澈對這位兄長還是相當敬重的。無論雲映問他什麼,他都很認真地回答。
聊了一小會兒,雲映笑著看向凌子悅,“今天的子悅怎麼了?怎麼這麼安靜?”
凌子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雲映向凌子悅走近一步,凌子悅便下意識退後一步,將雙手放到身後,低頭不語。
“子悅?”雲映的眉頭輕輕蹙起,“你怎麼了?是不是上次我開玩笑惹你不高興了?”
“不……不是。”凌子悅望向雲澈,她不想太子看見她紅腫的手心。
雲澈卻沒有領會到她視線中的意思,反而問起雲映,“太子哥哥對子悅開了什麼玩笑?”
“哦,”雲映揉了揉凌子悅的頭頂,輕笑道,“前幾日在承風殿向鎮國公主請安之後正好遇上了子悅,聽見幾位姐姐說子悅越長越好看了,我便也隨她們問子悅家裡有沒有姐妹,若是有我便去和母親說說,上雲恆候府將子悅的姐妹娶來。”
聽了這話,雲澈心中頓然湧起一絲不悅。
說什么子悅有沒有姐妹,倘若雲映知道凌子悅是個女孩,是不是真要娶去做他的良娣?
再看見凌子悅望著雲映的表情,雲澈頓住了。
他從沒有見過凌子悅那樣的目光,像是要揉碎在雲映的雙眼之中。
“咦?子悅!我說你藏什麼!怎麼手心都腫了?”雲映終於發現了凌子悅一直後退的原因,執起她的雙手,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凌子悅想要將手收回去,雲映卻對一旁的侍女道:“蘭心,還不去取些藥膏來!這是怎麼回事?誰打的?”
雲澈的眼神掃過凌子悅,示意她不許亂說話。
但即便她沉默著什麼都不說,雲映也猜到了一二。
“是阿璃犯了錯讓你替他受罰了吧?”
蘭心就近借來了藥膏,本欲替凌子悅抹上,卻不想雲映親自拿過藥膏,小心翼翼地攤開凌子悅的手掌,圓潤的指尖蘸上藥膏,輕輕塗抹在凌子悅的掌心。
沁涼的感覺蔓延開來,凌子悅僵在那裡忘記了該如何反應。
雲澈隱忍著沒有發怒,拳頭卻握的死緊,凌子悅越是不知所措,他就越是氣憤。
凌子悅明明是他的伴讀,就算要上藥也是他雲澈的事情,關他雲映什麼事?
“子悅,你還不謝過太子的關心嗎?”
凌子悅被雲澈這麼一提醒,終於記起自己應該幹什麼了。
“凌子悅謝過太子殿下!”
她正要低頭行禮,雲映卻扶住了她的肩膀,“行這些虛禮做什麼?阿璃,你下次可要好好上課,別讓子悅又替你挨戒尺了!”
這一句話說的語氣不重,卻堵的雲澈不上不下。
待到雲映遠去,凌子悅仍舊望著他的背影,只聽得雲澈咬牙切齒一句“走了”,她這才回過神來。
這要是從前,兩人必然小打小鬧地在桌案邊用午膳,而近日卻安靜的要命。案上的點心菜餚都是以往兩人愛吃的,只是今日兩人都食之無味。
食物都撤下去之後,雲澈示意錦娘也退下。
於是偌大的寢殿之內,又只剩下雲澈與凌子悅了。
書案的另一邊,雲澈的視線沒有離開過對面的凌子悅,無形的壓力來襲,凌子悅只能咽下口水保持鎮定。她不知道雲澈想要對她做什麼,反正一定不會讓她好過。
“太子誇你漂亮,你心裡一定喜滋滋的吧?啊?”
雲澈將凌子悅的眼睛鼻子用力地看了個遍,心下惱火起來。她的眉目雋秀,唇紅齒白,哪裡像是少年郎?他心中頓首,怪不得凌子悅能騙自己這麼久,還真只能怪自己被豬油蒙了眼睛看不出凌子悅與一般少年的不同。
凌子悅抿了抿唇,不說話。辯解什麼都是多餘,如果雲澈想要羞辱自己,那就隨他的願吧。否則他積怒難消,衝動之下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不利於雲恆候府的事情來。
凌子悅越是沉默,雲澈就越發慍怒。他雙手撐在桌面上,傾向凌子悅,唇上劃開殘忍的曲線,他知道怎樣才能羞辱到凌子悅。
“啊,我知道你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入宮了!宮中有這麼多的皇子,無論哪一個看重了你,你都能撈個王妃噹噹。如果老天眷顧你,你還能被太子看中,就像今天這樣,只要你告訴太子你就是女孩兒,太子說不定馬上就會娶你做太子妃了!”
在凌子悅看來,雲澈的這番話幼稚之極,一點不像他平日所為。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被傷到了,無從反抗,她的眉心顫抖著,隱忍喉頭酸楚。
雲澈有種一拳頭打在棉花墊上的感覺,更加咬牙切齒。
“好!不如就讓太子知道你那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他一向善良心地寬仁,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幫你隱瞞!你就可以如願以償跟在太子身邊……”
此時,有什麼從凌子悅的臉上滑落下來,滴滴答答落在桌上,暈成一個一個的小圈。
雲澈頓住了,原來凌子悅並不是無論他說什麼都不為所動的。
只是真的到凌子悅哭了,雲澈卻發覺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忽然,一直低著頭的凌子悅抬起臉來,一雙眼睛亮盈盈盛滿了淚水卻又用力不讓它們落下來,鼻頭紅紅的,緊緊抿著的嘴唇看來忍受雲澈很久了。
本來張著嘴還要說什麼的雲澈頓在那裡說不出話來。
“我沒想過要跟在太子身邊!”凌子悅低喊了出來,嘩啦一下站起來。
看著她那凌厲的目光,雲澈驀地想起那時自己故意搶走她母親繡的香囊引得她拳頭相向時的情景。
而此刻,雲澈有種錯覺,凌子悅又要掄起拳頭打過來了,她瞪得圓圓的眼睛還有那不甘受辱的表情就和當初一模一樣。
但是雲澈沒想到,凌子悅只是啪啦一聲推開門跑了出去,留下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裡。
錦娘心想兩個孩子都沒吃什麼,正端了盤點心走進來,差點就被跑出去的凌子悅撞翻。
“呀——這是怎麼了!”
雲澈這才醒過神來,高喊一聲:“你敢跑!等我抓你回來要你好看!”
說完也跟著跑出去,指使宮女內侍們抓住凌子悅。
誰知道凌子悅跑的就似沒命了一般,不過一會兒就沒了蹤影,那些追在後面的宮女內侍們跑起來都扭扭捏捏,哪裡追得上撒了瘋的凌子悅。
穿過好幾個宮門,看見一池靜水和嶙峋假山。凌子悅當下想起那假山之中正好有個只容得下一個孩子的凹洞,不由多想跳過水麵上的石墩,鑽進了凹洞中,抱著膝蓋藏了起來。
沒過多久,雲澈就帶著那幫宮人找到了這一塊。
“凌子悅——凌子悅——你跑哪裡去了!”雲澈的吼聲在園中徘徊,凌子悅吸了一口氣不敢呼吸。她生怕雲澈記起假山中的凹洞。
雲澈又喊了半天,沒人應答,那群宮人們爬上假山四下環顧還是沒有發現凌子悅的蹤影。凌子悅卻惴惴不安,生怕他們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