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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幾天不露面,今兒有空了?”老頭問。
“沒空能來嗎?”丁漢白向來不懂尊師重道,轉身準備吃飯。他忙活那兩件花插幾近爆肝,上午親自交給顧客,總算能安生喘口氣。
爺倆吃菜喝酒,丁漢白不住地瞄背包,乾脆撂下筷子先看東西。一打開,“筆筒不賴,就是我不喜歡梅花。”粗掃一遍,都不賴,他接著細看,表情微變。
“這玉童子……”丁漢白定睛,窄袖對襟衣,額頭雞心狀短髮,大頭短頸,兩手握拳,他將手中之物從頭到腳細觀數遍,一錘定音,“特徵都是宋代的。”
他瞟一眼張斯年,壓著點疑惑。
張斯年大口吃菜,含糊道:“覺得怎麼樣?”
丁漢白說:“圓雕,髮絲和五官都是極細的陰刻線,刀刀見鋒,衣褶繁多細緻,但完全沒有重疊的線條。”他一頓,磨紅的指腹點在幾道刻痕上,“玉的一大品質就是潤,劃痕不深的話經久而淺淡,能看出來,但可能摸著很光滑。”
張斯年頷首,等下文。
“這個能清晰地觸摸到,而且不止一條,說明是後來劃的。可能顛簸數個朝代,難免磕碰,但分布在最長這道周圍,就有點巧了。”丁漢白擱下東西,“而最長的那道恰恰在受沁發黃的部位邊緣,所以他這是雕完敲碎一塊,受沁的狀態做在截面處,粘合後形成內里沁出的效果,劃痕是障眼法而已。”
張斯年端著酒盅搖頭,邊搖邊笑,搖頭是遺憾梁鶴乘的徒弟輸了,笑是得意自己的徒弟牛氣。丁漢白看穿,難得謙虛:“如果時間富餘,做東西的師傅再細緻地處理兩遍,我大概就看不出來了。”
張斯年說:“別師傅了,才十七。”
丁漢白驚得站起來,重拿起玉童子端詳。他之所以注意到這物件兒,是因為第一眼就被精湛的雕刻技藝吸引,無論真假,在他這雕刻領域都是上等。萬萬沒想到的是,雕刻加上一系列的其他工藝,竟然出自年輕人之手。
他心裡佩服,不自覺地朝張斯年打聽,可惜張斯年也只知道年齡,而年齡還是不準確的。
東西陸續脫手換得一身輕,梁鶴乘帶著錢坐車到六中門口,等紀慎語中午放學一起吃飯。
紀慎語惦記著事兒,得知被瞎眼張鑒出真假後信心大減,頓時沒了胃口。分別時梁鶴乘塞給他一包錢,那青玉是玉銷記的,如果需要就把帳補上,不需要就給他自己花。
紀慎語收下,把補帳的錢挪出來,餘下的給梁鶴乘買藥用。也許是最近太累,又惦記玉童子能不能瞞過對方的法眼,以至於下午上課頻頻走神。
等鈴聲一響,他破天荒地被叫去辦公室,上課不專心還是次要的,主要是近些天的逃課問題,新仇舊帳,老師讓他明天叫家長來一趟。
虛歲十七,紀慎語由里到外都發虛,活這麼大第一次被叫家長。
他要怎麼開口?跟誰開口?
首先排除丁延壽,紀慎語哪敢叫丁延壽知道,他也沒臉讓丁延壽知道。姜漱柳也不行,師母知道等於師父知道,他放學後惶惑一路,心思轉到姜採薇那兒。
不行,姜採薇對他那麼好,他怕姜採薇失望。
紀慎語失魂落魄回到家,和那凋零的玫瑰一樣頹喪,抬眼望見隔壁掩著的門,心裡湧出“救星”二字。其實他早早想到丁漢白,可是丁漢白必定痛罵他,他又有點怕。
屋裡,丁漢白睜眼已經黃昏,坐起來醒盹兒,瞥見門縫有人影投下,好不嚇人。他抱臂擎等著,眼瞧那門縫漸漸拓寬,紀慎語一歪腦袋望進來。
他輕咳:“賊就是你這樣的。”
紀慎語關門卻不靠近:“師哥,你明天有空嗎?”
丁漢白說:“有空未必陪你玩兒,沒空未必不陪你玩兒。”拍拍床邊,等紀慎語過來坐好,“玉薰爐出完胚就在機器房擱著,你等著我給你雕?”
紀慎語急否認,盯著燈罩上的流蘇,倍感緊張。“師哥,明天能陪我去學校嗎?”神情訥訥,語氣弱弱,“老師……老師讓家長去一趟。”
丁漢白倏地坐直,叫家長?他只見過差生叫家長,從沒見過考第一的也被叫家長。再看紀慎語那模樣,似要欲語淚先流,顯然是犯了錯誤。
“你不會是,”他猶豫,“不會是招逗女同學,過火了吧?”
紀慎語吃驚道:“我沒有,是因為沒認真聽講,還有、還有逃學太多……”
丁漢白更驚訝:“你逃學?你人生地不熟的逃學幹嗎?”
紀慎語支吾:“就是因為人生地不熟,才新鮮,可玩兒的地方才多……”他對上丁漢白的目光,將其中的無語讀盡,除了躲開無任何招架之力。
其實逃學在丁漢白這兒本沒什麼,可有了對比,就不滿意了。
丁漢白戳紀慎語的腦門兒:“裝著一副乖樣兒,逃學?你已經快十七了,有的人十七都能!”他卡住,生生咽下,“人比人,氣死我自己!”
紀慎語追問:“有的人是什麼人?”
丁漢白回:“是你比不上的人,同樣十七歲,人家不知道多厲害,你還好意思刨根究底?作業寫完了?薰爐什麼時候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