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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件有情意的東西,正配有情意的人。
丈量尺寸勾畫輪廓,開切割機,他將那小玉瓶切了。薄薄的白玉片,向光通透,背光瑩白清潤,他捏一隻最細的筆,伏案屏息。
丁漢白和紀慎語分居南屋北屋,不出半點聲響,只有手裡的窸窣動靜。外面那樣熱鬧,掃房子的,燒大肉的,皆與他們無關。他們在桃枝碩碩的季節相識,一晃已經白雪皚皚,冷眼過,作弄過,一點點親近了解,剖了心,挖了肝,滋生難言的情愛,冒著不韙的壓力賭上這生。
丁漢白驀然眼眶發緊,卻不影響手中動作,一邊凸榫,一邊凹槽,一邊龍紋,一邊鳳紋。雙面拋光,分為雞心佩,合為同心璧。
如此一天,夜裡,紀慎語做好那對珍珠袖扣,攥在手心,喜形於色地去獻寶。他先聲明:“我第一次做飾品,好與不好,你都不要嫌棄。”
丁漢白嫌這嫌那的脾性太深入人心,辯解不得,只能點頭。他放下挽著的袖子,抻抻褶兒,伸手讓紀慎語為他戴上。紀慎語攤開手掌,那兩枚珍珠扣光澤厚重,是整顆珍珠切半鑲嵌而成。
戴好,紀慎語低頭凝視:“師哥,我那天決定送你這個,想了好多。”他抬首,“當時不知道能與你走多遠,把這扣子當自己送你,就算以後不成也有個念想。”
他被抱住,氣得笑了:“誰知道你那麼壞,撞車嚇我,逼得我死心塌地,不撞南牆不回頭了。”這三兩句話分外戳人,丁漢白靜默許久,說:“慎語,我既然這樣逼你,就已經想過了最壞的情況,我不是個窩囊廢,護自己心愛之人還是做得到的。”
紀慎語聽不得酸話,掙開裝忙,去收拾矮櫃。丁漢白便住口,斜倚床頭,目光膠著,將對方鎖在視野中反覆打量。他一早意識到紀慎語漂亮,那眼睛,那輪廓,那喜怒哀樂的表情沒有不好看的……可一早他不開竅,如今再看他也就不單純了。
紀慎語脊背發燙,轉移話題:“你今天在南屋做什麼了?”
丁漢白敷衍:“你送我情深義重的扣子,我當然也要回贈點什麼。”
紀慎語支吾:“……那倒不用,就當、就當是我給你下的聘。”
打江南來的通透人物,蹲在那兒,裝模作樣地折騰柜子,還說什麼婚娶下聘!丁漢白騰騰火氣,看不下去,咳嗽一聲口乾舌燥。紀慎語扭臉,極有眼力見兒地端來杯溫水,又將被子給他蓋好。
見他神情有異,紀慎語問:“師哥,你在想什麼?”
丁漢白輕飄飄地說:“我在想那檔子事兒。”
紀慎語一愣,明白過來立即退後。丁漢白振振有詞:“我血氣方剛愛上你,你圍著我走來走去噓寒問暖,你說我會想什麼?”
再說了,端水蓋被,喝飽了肚子,溫暖了身體,那懂不懂飽暖思淫慾?丁漢白越想越理直氣壯,那雙眼也一併放光。
紀慎語說:“我才剛和你在一起……”
他反問:“《憲法》規定要相愛十年才能有肌膚之親?”
紀慎語發急:“我、我們揚州都是起碼半年才能……”
丁漢白髮狂:“你再編!你乾脆說你們揚州遍地童子雞好了!”他冷哼一聲,哪像個動了心思求歡的,倒像是地主惡霸追債的。
有人做榆木疙瘩柳下惠,他不行,他要選風流餓鬼花下死。
紀慎語臉面發熱:“那你自己冷靜,我去睡了。”
丁漢白確認:“我自己冷靜?”他怡然自得地拿出那本《春情秘戲》,細細翻閱,“哪天我再畫一本古代的,衣飾繁複脫起來更具風味兒。”
紀慎語唯恐污了耳朵,道句“晚安”就撤,撤到門口抓住門,偏頭望來,對上丁漢白髮壞的目光。他半身灼燙,字句輕如沸水上的氣泡:“……我、我怕疼。”
丁漢白猛地躥起,瞠目結舌,可對方已經摔門逃走。他心臟狂跳,哪還有剛才遊刃有餘的流氓相,被那一句怕疼攪得血脈都開始逆行。
紀慎語更不好過,遁地也撿不回丟掉的臉面。如斯直白,近乎赤裸,他以往清心寡欲只知道學藝,認了隔壁那位,什麼不正經的都無師自通了。
那一頁頁魚水交歡的圖畫叫他驚愕,卻也實打實給他啟了蒙,只是他怕疼。大概是磨手指頭的緣故,反覆經歷,就對痛楚熟悉敏感許多。
拿不上檯面的,無法宣之於口的,紀慎語蜷在被中臉紅心跳,斷斷續續琢磨了半宿。而丁漢白早已呼呼大睡,紙筆擱在枕頭旁,紙上一幅生動的畫。
第二天清晨,紀慎語早早躲去前院,生怕與丁漢白對上,後來又跟丁延壽去玉銷記,讓師父的一身正氣消消他的偏斜思想。
如此躲了一天,打烊前給夥計們發過年紅包,而後就放假了。傍晚歸巢,他在飯桌上沒看見丁漢白,回小院找,只有南屋亮著。
紀慎語敲門:“師哥,吃飯了。”
丁漢白說:“不餓,走。”
那人的吩咐向來擲地有聲,紀慎語乖乖走了。而丁漢白已經悶在機器房整天,鑽機沒停,取了最好最大的一塊玉石出胚細雕。
夜裡,紀慎語洗完澡坐在床上看書,看得入迷,沒發覺機器終於關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