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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嘴唇他也摸過,是軟的……
這時院門碰撞,咚的一聲,腳步聲迫近,有人來了。“在不在家?”來人撩開棉門帘,“給我看看這件——”
丁漢白聞聲還魂,直起身,竟對上了張寅?!
張寅更是震驚:“你怎麼在這兒?別他媽告訴我是賣廢品!”
丁漢白難得打結:“……總不能是賣身。”
第30章 絕望的珍珠。
丁漢白捧冷水洗了把臉, 洗完回神, 張寅已經霸占他的椅子。不是冤家不聚頭,可打死他也想不到會在這兒和張寅聚頭。
他理直氣壯:“你誰啊?”
張寅氣勢如虹:“我是他兒子!”
丁漢白罵了一聲, 純純粹粹的難聽話, 他愛教訓人, 但鮮少蹦髒字兒,此時此刻此景把他逼急了。他琢磨, 張斯年怎麼還有兒子?居然還他媽是張寅?
張寅更始料未及:“你怎麼認識他?”瞪著張斯年, 忽而思及收廢品的申請,“他幫你申請, 就認識了?認識了還不算, 別告訴我你們還成了忘年交。”
他清楚丁漢白對古玩感興趣, 所以對方和張斯年一拍即合不算意外,可這一拍即合的前提是——張斯年必先透露自己的本事。
張寅不忿,憑什麼?擱著親兒子不幫,卻和給點小恩小惠的人喝酒吃肉。
轉念以己度人, 會不會張斯年是在釣魚, 丁漢白有錢, 是條大魚。
這片刻,丁漢白醉眼半睜,靜悄悄、輕飄飄地盯著張寅。他大概能猜出對方腦中的腌臢,既覺得可笑,又有點無奈。“我說,張主任。”他開口, “我和老爺子真不是忘年交。”
張斯年默默喝酒,瞎眼熏得灼痛。
丁漢白說:“這是我師父,我拜他為師了。”
張寅登時站起,包都摔在地上,兩片嘴唇開合欲罵,卻先將槍口掉轉至張斯年。“你認他當徒弟?!”難以置信,火氣滔天,“你他媽老糊塗了!他在我手底下,成天和我作對,你偏偏收他當徒弟!”
張斯年淡然:“他有天分,能吃這行的飯。”
張寅掀了桌子:“就他媽我不能是不是?!”
丁漢白暫退一步,躲開一地杯盤狼藉。他在這罵聲中明白什麼,明白這對父子間的主要矛盾。但他不明白張斯年為什麼不指點親兒子,只知道張斯年為什麼青睞自己。
於是他解釋:“老爺子看上我,是因為我看出幾件東西的真假,其中就包括你那哥釉小香爐。”
張寅目眥欲裂:“哥釉小香爐是假的?”他踩著盤碗殘骸踉蹌至張斯年面前,俯身扣死對方的雙肩,“你連自己的親兒子都唬弄?!活該你瞎了眼!”
張斯年說:“假的當然只能換假的,哪有那麼多以假換真。”眼皮輕闔,他倦了,“漢白,告訴他頭一件是什麼?”
丁漢白說:“是青瓷瓶。”
張寅站不穩,搖搖欲墜,想起的影像也朦朦朧朧。他自以為撿漏的青瓷瓶,顯擺過,得意過,一腔滿足登門來換,換心儀許久的哥釉小香爐,寶貝著,喜歡著。時至今日,告訴他青瓷瓶是假的,小香爐也是假的。
“……都他媽是假的。”他險些絆倒,撿起包,顧不上拍拍土。
那腳步聲散亂,偶爾停頓,偶爾又急促,破胡同那麼長,叫人擔心會否摔個跟頭。丁漢白耳聰目明,許久才徹底聽不見動靜,他煩張寅,但不至於恨,當下難免動一絲惻隱。
他問:“你幹嗎對自己兒子這樣?”
張斯年似已睡著,聲兒飄飄渺渺:“自己兒子,誰不疼,抱在膝頭的時候就教。”天分這東西,不靠自己不靠別人,全看老天爺願不願意賞飯。
“沒教好,你在他手下工作,了解他的性格。”老頭又睜眼,瞎眼蒙翳,“我能幫他圖財,我死了呢?我用等價的小香爐換他的青瓷瓶,別人給他一坨像樣的臭狗屎,他照樣看不出來。”
老子幫著兒子上雲端,以後再跌下來,不如踏踏實實地活著。
何況這路從來就不平坦,陰翳褪去,竟變成濁淚兩行。“你知道牛棚有多臭麼,我知道。”老頭忽然哽咽,哭了,那哭聲透著心死,“家裡翻出的古董字畫砸的砸,燒的燒,我一攔,那棍子尖扎在我眼上。我怕,抖成篩糠那麼怕,現在太平了,我半夜驚醒還是怕出一身冷汗。”
所以他蝸寄於此,這破屋,這一院廢品破爛兒,身落殘疾,一併銷毀的還有壯志雄心。他不敢圖富貴,只能偷偷在裡間鎖起門,守著一點心愛的器物回想。
丁漢白早疑惑過張斯年為何這樣活著,終於知道,只覺心如刀絞。
他生息俱滅一般,收拾一片狼藉,鎖好院門,將張斯年扶進裡間。關窗拉燈,他沒走,坐在外屋椅子上,說:“我給你守著,不用怕了。”
丁漢白端坐整宿,隔窗看了場日出。
又洗把臉,還是那身衣裳,只抻抻褶兒,就這麼去了文物局。周末休息,辦公室僅有一人值班,丁漢白打聲招呼坐自己那兒,抿著唇,垂著眼,毫無聊天解悶兒的欲望。
半晌,晨報送來了。
又半晌,清潔大姐趁人少噴灑消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