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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書、幾件衣服,就這麼些。屋裡擺設的寶貝、南屋的料子,一件都沒動。丁漢白離遠一步,終於找到對象撒氣:“推著破板車幹嗎?我是你收的廢品嗎?”
張斯年罵:“都被掃地出門了,你當自己是香餑餑?”
這師徒倆眼看就要共患難, 可還是沒一句體貼的話,丁漢白揚手打車,逐出家門怎麼了?他就是傾家蕩產也不能和破板車並行。
張斯年一巴掌打下他的手臂,鐵了心要治治他的富貴毛病。他忽然開竅,問:“我說師父,你是不是推著板車有什麼企圖?”
一老一少街上晃蕩,走著走著,丁漢白覺出不對。沒吭聲,一個勁邁步,走得傷口都快崩開時到了文物局,就停在大門口,門衛瞧見他明顯一愣。
這還不算完,張斯年把草帽一摘,啪嗒扣到他頭上。“戴著,別趾高氣揚的,哭喪著臉。”說完,用推車蹭髒的手掐他一把。
丁漢白強忍著,正欲發飆時望見拐來一車,駛近停下,車窗徐徐降落。怕什麼來什麼,是張寅那孫子!他騰地背過身,望向冒綠葉的楓藤,假裝無事發生。
之前在玳瑁遇上,張寅撒潑大鬧,掐掐時間,就算再小肚雞腸的人應該也消氣了。果不其然,張寅沒舊事重提,稀罕道:“嗬,師徒倆本事那麼大,怎麼還一塊兒收廢品啊?”
張斯年上前:“你不用陰陽怪氣,誰都有風光的時候,也免不了有落魄的時候。”及至車門外,從襖里掏出一物件兒,“你一直想要這個,給你帶來了。”
張寅小心接住:“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張斯年說:“東邊日出西邊雨,哪能人人頭頂都一片晴。”
這話含義明顯,張寅納悶兒地叫一聲丁漢白,想看看這猖狂分子遇到了什麼難處。如今連他都要巴結,總不能是玉銷記一夕之間破了產吧?
丁漢白款款走來,狀似低聲下氣:“張主任,給你拜個晚年。”
正月都出了,是夠晚的,張寅弄清來龍去脈後無比震驚。自立門戶?多少人忙活一輩子都掙不來一間玉銷記,這哥們兒三間都不要選擇自立門戶!張寅盯怪物似的,生怕有詐,可行李扔在板車上,這求好的物件兒攥在他手裡,不像是假的。
他問張斯年:“你要收留他?”
張斯年點頭,他忍不住看向丁漢白:“隨你折騰,氣死你爸沒事兒,別禍害別人爸爸。”
丁漢白一副乖樣:“我辭職的時候留了螭龍紋筆擱,挺喜歡吧?”以往除了抬槓就是頂撞,就辭職辦得可愛些,他得提一提,讓對方記他一點好。
張寅哼哼一聲,快要遲到,搖上車窗進去了。師徒倆打道回府,到崇水家裡後丁漢白直接栽床上,層層衣服扒下,貼身的背心都被血浸濕了。
好一通上藥,張斯年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靜養兩天,擱在我這兒的古玩點點數,把帳理理。”蓋好被子,拍一拍,“你爸因為你倒騰古玩所以攆你?真是治家從嚴。”
丁漢白笑,得意,渾蛋,死不知悔改地笑。
張斯年一愣,隨後一驚,什麼都明白了。他早跟梁鶴乘合計過,這倆高徒之間不正常……丁漢白咧開嘴,顯擺似的:“我愛上我師弟了,家裡不同意。”
“混帳!”老頭大吼,“別把你爹媽氣死!”
四五十的丁延壽和姜漱柳雷霆震怒,這六七十的張斯年更不理解。他本以為倆男孩子玩玩兒而已,一時鬼迷心竅,誰能想到居然抖落出來,還鬧到逐出家門這一步。
張斯年嗟嘆:“變天了變天了……新時代了……”
丁漢白笑得渾身抽疼,沒錯,新時代了,他捶不爛打不死,養好了傷還要拼命干一番事業。他沒法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可也得洋房汽車備好了,讓紀慎語跟著他不受丁點委屈。
暫時安頓下來,舊屋破床,起碼能遮風擋雨。
家裡,冷清五天的客廳又亮起燈,一桌飯菜布上,還是常做的清蒸魚,還是愛喝的瑤柱湯,只不過空了一位。紀慎語如坐針氈,一味低頭盯碗,開飯了,他悄悄將手放在右邊的椅子上,不知道丁漢白吃了沒有,吃得合不合胃口。
丁延壽說:“廷恩,把多餘的椅子撤了,礙眼。”
姜廷恩師命難違,可那是大哥的位置,人走了,椅子都不能留嗎?躊躇半晌,他撤了自己的椅子,端著飯挪到紀慎語旁邊,故意說:“我覬覦這兒好久了,趁大哥不在我霸占幾天。”
丁延壽說:“幾天?這輩子都沒他了,你愛坐就坐吧。”
話音一落,姜漱柳撂下筷子,苦著臉走了。兒子做出這種事,又寧願離家都不悔改,她這個當媽的哪還吃得下飯。紀慎語急急跟上,端著吃的尾隨對方至臥室,擱好,輕手輕腳鋪床,把什麼都預備好就走。
姜漱柳叫他:“站住!”
他一抖,立在原地喊聲“師母”,愧得不敢抬頭。姜漱柳瞧著他,眨巴眼睛兀自流淚。“我們哪兒對不起你們,你們怎麼能這樣對我們?”她擱下長輩身段,近乎哀求,“怎麼會攤上這種事兒……能不能給我們一條活路呀……”
紀慎語走到桌旁跪下,道歉認罪也無法安撫對方半分。他就靜靜跪著,用沉默一分分幫姜漱柳冷卻。久久之後,姜漱柳小聲地問:“漢白一定告訴你他去哪兒了,他有地方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