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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同床共枕,真是熟悉了,丁漢白突然猛蹬,叫紀慎語撞他背上,還不夠,手都環住他的腰。到了玳瑁古玩市場,繞過影壁,來個滿目琳琅。
紀慎語拿一青瓷瓶,丁漢白:“贗品。”
紀慎語喜歡一小蓋盒,丁漢白:“贗品。”
紀慎語稀罕一花鳥屏,丁漢白:“贗品。”
紀慎語拐去小賣部,買兩瓶橘子水,一吸溜,解氣道:“真品!”丁漢白樂不可支,哄道:“其實你拿的那三件做工相當不錯,在仿品里絕對算高級的。”
紀慎語問:“你懂這些?”
丁漢白說:“這行沒人敢稱懂,誰也不知道哪一天走眼。”說完,見對方垂下眼皮,似乎想著什麼,又似乎在猶豫什麼。
“師哥,你更喜歡古玩,對嗎?”紀慎語問,“你昨晚看書的時候兩眼放光,雕刻時卻沒有。”
丁漢白心裡的秘密被戳穿,怔愣數秒,索性乾脆地承認。學手藝辛苦,不熱愛根本無法堅持,他以為紀慎語要討伐他一頓。不料,紀慎語抬眼瞧他,居然咧嘴一笑。
紀慎語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挑的都是高級贗品嗎?因為低級的我能看出來。”他湊近仰頭,附在對方耳邊,“下回你去揚州,讓你看看我造的玩意兒。”
一臉震驚,兩兩交心,昨天攀比手藝,今天又交流起古玩。
逛完幾圈,橘子水喝了三瓶,最後停一攤位前。各式孤品洋貨,精巧,和中國古董不一樣的美。丁漢白挑起一件琥珀墜子,對著紀慎語看了看。
付錢,走人,將物件兒塞人家手裡。
紀慎語跟在後面跑,那琥珀墜子一頓搖晃,等重坐上自行車,他一手揪著丁漢白的襯衫,一手舉著那琥珀端詳。他問:“師哥,這個形成多久了?”
丁漢白答:“幾千萬年。”
他又問:“這屬於哪種琥珀?”
丁漢白又答:“茶珀。”
他還沒問完:“為什麼送我這個?”
丁漢白卻不答了,氣憤地一捏鈴鐺:“送你就掛著,哪兒來那麼多問題?!”他時常對人大小聲,此刻卻像欲蓋彌彰。為什麼?他怎麼知道為什麼?
因為那琥珀顏色像紀慎語的眼睛。
真夠酸的,丁漢白險些酸得翻了車。
他們吃吃逛逛,接下來一段日子都在吃吃逛逛,各處景點,博物館圖書館,紀慎語實打實來旅遊的。丁漢白極盡地主之誼,反正自己歇著,天女散花般帶著這野師弟糟錢。
除卻玩兒,他們倆還有說不完的話。雕刻,古玩,趣味實在相投。正經時談論前程理想,渾蛋時,關門嘀嘀咕咕地涉黃。
將近半月後,陰天,誰都沒出門。丁可愈要清掃房頂落葉,免得下雨後粘在瓦上,剛挪來梯子,瞧見好大個馬蜂窩。於是老二拿工具的空當,丁漢白帶紀慎語上了房頂。
丁漢白問:“怕麼?”
紀慎語的手被緊握著,不怕。爬到屋脊上,他和丁漢白挨著坐,眺望遠處的景兒。丁漢白指東,叫他看尖頂的灰塔,又指西,叫他瞅顯眼的避雷針。
丁漢白忽然問:“這兒好還是揚州好?”
紀慎語客套:“這兒好。”
丁漢白隨口說:“那你別走了。”說完空氣凝滯,仿佛馬上就要下雨,他滿不在意地笑一聲,佯裝說了句場面話。紀慎語扭著臉,沒吭聲,靜靜地看小院中的泡桐。
地上,丁可愈扛著長竿,拎著麻袋,小心翼翼摘馬蜂窩。姜廷恩瞧見,壞心乍起,裹上姜採薇的紗巾偷偷迫近,從後猛地一推,那馬蜂窩咕咚落地!
一個大叫,一個拍掌,還有霎時盤旋的馬蜂。他們跑進客廳,關緊門,誰也沒發現房頂還坐著倆膩膩歪歪的人物。丁漢白和紀慎語耳聰目明,聽見哄鬧聲警覺起來,可什麼都晚了,那張牙舞爪的馬蜂已經飛上來,仿佛誓要把他們蟄成麻子。
丁漢白迅速脫掉外套,蒙住他和紀慎語的上半身,密不透風,只能知曉四周的嗡鳴。他抱紀慎語在懷,貼著面,悶出淋漓汗水,呼吸勾纏著,比那馬蜂還要人命。
紀慎語難堪地一動,丁漢白低吼:“老實點兒!”
紀慎語僵住,嚇到了,囁嚅句“抱歉”。丁漢白心跳過速,動那一下,什麼柔軟的東西划過他臉頰,他驚出一身熱汗,心眼兒都填滿,要漲出咕嘟咕嘟的血漿子。
久久,馬蜂飛走了。
紀慎語嘴唇一痛,竟然是丁漢白長著厚繭的指腹。丁漢白說:“怎麼這麼軟。”不是疑問,像是喟嘆。他躲避般低頭,卻拱在了對方頸窩,又抬起來,呼吸噴了對方一耳根。
“師哥。”紀慎語小聲,“師父說,我們明天要走了。”
丁漢白張張嘴,咽下他都不明白的千言萬語,變成一句:“我送你們去車站。”
第二天,丁家父子送紀家父子,歸途不急,所以坐火車。丁延壽和紀芳許隔兩年就會見面,倒是灑脫,在廳外就告了別,丁漢白卻拎著紀慎語的箱子,遲遲不肯交換。
要檢票了,紀慎語奪下箱子,當著家長,只說聲“再見”。丁漢白盯著那背影,情緒翻攪,心一橫,跑去買了張站票追上,要送人家進站上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