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紀慎語應下,索性今天也留下一起打掃,省的到時候慌亂。他幫忙掃地擦桌,等離開時學校里已經沒多少人了,校門口自然沒有丁漢白的影子,他不必等,對方也不用嫌麻煩。
紀慎語沿街往回走,停在公交站仰頭看站牌,正好過來一輛,默念著目的地上了車。真的挺遠,最後車廂將近走空,他在“池王府站”下車,還要繼續步行幾百米。
清風拂柳,紀慎語蹦起來揪住一截掐斷,甩著柳條往回走。他離開揚州這些時日頭一回覺得恣意,走走左邊,走走右邊,踢個石子或哼句小曲,沒有長輩看見,沒有不待見他的師哥們取笑,只暴露給天邊一輪活生生的夕陽。
“師父啊。”紀慎語小聲嘀咕,“老紀啊,我忽然想不起你長什麼樣了。”
他小跑起來:“你保佑師母就行了,不用惦記我啦。”
十幾米開外,丁漢白推著自行車慢走,眼看著紀慎語消失於拐角處。他以早到為由,早退了一刻鐘,紀慎語磨蹭著從學校出來時,他已經在小賣部喝光三瓶汽水,一路跟著公交車猛騎,等紀慎語下車他才喘口氣。
他既操心小南蠻子會走丟,又不樂意被辭退還露面,只好默默跟了一路。可紀慎語的活潑背影有些惱人,什麼意思?不用看見他就那麼美滋滋?
丁漢白回家後拉著臉,晚飯也沒吃,攤著那一包海洋出水的殘片研究。本子平放於手邊,鑑定筆記寫了滿滿三頁,他都沒發覺白襯衫上沾了污垢。
紀慎語進小院時明顯一愣,他知道丁漢白不可能守著破爛兒欣賞,忍不住走近一點觀摩,又忍不住問:“師哥,這些是什麼?”
丁漢白輕拿一陶片,充耳不聞,眼裡只有漂泊百年的器物,沒有眼前生動的活人。
紀慎語不確定地問:“像海洋出水的文物,是真的還是造的?”
丁漢白這下抬起目光:“你還認識文物?”
紀慎語說:“我在書上看過。”就是那本《如山如海》。
不提還好,丁漢白借書不得,一提就慪氣,斂上東西就回了書房。紀慎語還沒看夠,走到書房窗外悄悄地偏腦袋,目光也在那堆“破爛兒”上流連。
他想,丁漢白喜歡古玩文物?也對,紈絝子弟什麼糟錢愛什麼。
他又想,丁漢白奮筆疾書在寫什麼?難不成能看出門道?
紀慎語腦袋偏著,目光也不禁偏移,移到丁漢白骨節分明的大手上。那隻手很有力量,捏著筆桿搖晃,又寫滿一頁,手背繃起的青色血管如斯鮮活,交錯著,透著生命力。
丁漢白握過他的手腕,也攥過他的手,他倏地想起這些。
筆桿停止晃動,丁漢白放下筆拿起一片碗底,試圖清除鈣質看看落款,結果弄髒了手。紀慎語眼看對方皺起眉毛,接著挺如陡峰的鼻樑還縱了縱,他想,這面相不好招惹,英俊也沖不淡刻薄。
他靜觀半晌,文物沒看見多少,反將丁漢白的手臉窺探一遍,終於回屋挑燈複習去了。
兩人隔著一道牆,各自伏案,十點多前院熄燈了,十一點東院也沒了光,只有他們這方小院亮著。凌晨一到,機器房裡沒修好的古董西洋鐘響起來,刺啦刺啦又戛然而止。
紀慎語合上書,摸出一塊平滑的玉石畫起來,邊畫邊背課文,背完收工,下次接著來。他去洗澡的時候見書房還亮著燈,洗完澡出來燈滅了,丁漢白竟然坐在廊下。
他過去問:“師哥,你坐這兒幹什麼?”
丁漢白打個哈欠:“還能幹什麼,等著洗澡。”
對方的襯衫上都是泥垢,沒準兒還沾了蟲屍,紀慎語弄不清那堆文物上都有什麼生物髒污,總歸不乾淨。他又走開一點,叮囑道:“那你脫了衣服別往筐里放。”
丁漢白聽出了嫌棄:“不放,我一會兒扔你床上。”
三兩句不咸不淡的對話講完,紀慎語回臥室睡覺,自從紀芳許生病開始他就沒睡好過,無論多累,總要很長時間才能睡著。平躺半天沒踏入夢鄉,先空虛了肚腹。
紀慎語起來吃桃酥,一手托著接渣渣,沒浪費丁點。
人影由遠及近,停在門外抬手一推,又由虛變實,丁漢白一臉嚴肅地進來,渾不拿自己當外人:“餓死了,給我吃一塊。”
他沒吃晚飯,早就後背貼前胸,沒等紀慎語首肯就拿起一塊。“難吃。”一口下去又放下,可以餓死,但不能糟踐自己的嘴和胃,“潮了,不酥。”
紀慎語有些急地申明:“這是小姨給我的。”所以他省著吃,不能吃半口浪費。
丁漢白莫名其妙,誤會道:“給你盒桃酥就捨不得吃了?怎麼說揚州的點心也挺多種吧,別這麼不開眼。”他想起對方是私生子,還招紀芳許的老婆恨,“估計你也沒吃過什麼好的。”
紀慎語一聽立即問:“今晚師母買了九茂齋的扒雞,那是好的嗎?”
丁漢白說:“百年老字號,一直改良,當然是好的。”
紀慎語擦擦手:“我以為你吃過什麼好的呢,也就這樣唄。”
兩分鐘後,前院廚房亮起燈,丁漢白和紀慎語誰也不服誰,還想一決高下。紀慎語不敢吭聲,怕和丁漢白嚷起來吵醒別人,他把丁漢白推到一邊,轉身從冰箱裡拿出剩下的半隻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