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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今日,紀慎語初到丁家,他們第一次見面,眨眼都一年了。
丁漢白取出珊瑚胸針,戴在紀慎語胸前,像別著支玫瑰。穿戴整齊,這空蕩的舊屋與他們格格不入,鎖好門,和街坊道再見,他們離開了。
仍是追鳳樓,揮霍成性的丁老闆包下整間,門口石獅子都掛上花,生怕別人不知道有喜事。多少賓客歡聚於此,只以為是慶功,誰能料到那二位主角心中的小九九。
長長一道紅毯,從門口鋪到台前,花門纏著玫瑰,每桌一碟子八寶糖。姜廷恩拽著姜採薇來了,一進門便嚷嚷:“怎麼跟結婚一樣,誰布置的?”
說完屁股一痛,轉身撞上丁漢白。“大哥!”他倍兒得意,“大哥,等會兒你能不能給玉銷記打打GG,做人不能忘本嘛。”
姜廷恩說完亂瞄,待不住,找紀慎語去了。
丁漢白攬住姜採薇,低聲問:“聽說我要有小姨夫了?”
姜採薇心裡門兒清:“還在了解階段,不像你,都辦婚宴了。”
丁漢白居然害羞,抿住薄唇笑,抬眼望見紀慎語跟姜廷恩打鬧,笑得更浪蕩。他過去把人領走,宴席將開,亮相之前他要說幾句私房話。
偏廳一隅,他問:“緊張麼?”
紀慎語點點頭:“……還行。”
丁漢白先笑,而後鄭重:“慎語,我之前說過,明里辦慶功宴,實則是你我的婚酒。不瞞你說,我這人張狂燒包,現在恨不得躥台上高呼,狗屁搭夥師兄弟,你是我丁漢白的老婆。”
紀慎語紅臉一瞪:“我建議你反著說。”
丁漢白討饒:“那我是你紀慎語的老婆,反正潘金蓮都當過了。”
這言語的工夫,大堂內宴席已開,所有人落座,倒了酒,擎等著主角露面。丁漢白和紀慎語定定呼吸,返回去,並肩停在花門後。數百目光襲來,該緊張,該知臊,可他們坦蕩大方,無半分扭捏地邁出步子。
這一道紅毯可真長啊。
像這一年來走過的路。
及至台前,丁漢白在眾目睽睽下攥住紀慎語的手,站上去。滿座賓客一愣,咂出味兒來,大驚,難以置信,卻也染上滔天的好奇。丁漢白滿足這好奇心,說:“古玩城順利開張離不開各位的擔待,今日慶功宴感謝大家賞臉。”
人們剛鬆一口氣,丁漢白又道:“我這輩子不會婚娶,也不會放著鞭炮擺酒,今天天氣晴朗,不如趁此機會當我辦喜事吧。”
紀慎語僵直立著,手心出汗,晃見旁邊的宣講台,台上竟然擱著一本紅皮冊。紅緞包皮,行楷燙金,寫著喜結連理,蓋著丁漢白印。台下抑著譁然之聲,投來驚詫目光,他被丁漢白緊握著,只覺前所未有的安心。
唱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
他們倆結結實實瘋了這一回,這輩子大概就這麼一回。
人們含糊其辭地祝賀,他們欣然接受,挨桌敬酒,像極了新婚兩口。熱熱鬧鬧,迎來送往,這場宴席直擺到午後。等人走盡,丁漢白和紀慎語並坐檯邊,端著解酒湯,捧著“結婚證”。
上面還貼著他們第一張合影。
丁漢白留過洋,該問一句“願不願意嫁給我”,但他什麼都沒說。旖旎的,繾綣的,什麼都沒說,只拉起紀慎語,奔向他們的新房。
別墅門口停一輛車,是丁漢白定的花。他推紀慎語一把,說:“花園有點空,我再弄弄,你去看看屋裡。”
紀慎語暈乎,傻傻地朝前走,進門,木著眼睛端詳這個“家”。
穿過門口,腦中莫名浮現與丁漢白初見那天,他一直沒說,當時丁漢白講話時,帶著吃完西瓜的甜味兒。經過頭廳,粉青釉叫他憶起芙蓉石,那是他和丁漢白初次切磋。
二廳陰涼,像去年夏天的漢唐館,像丁漢白手下的磚石。可餐廳暖熱,又像那熱氣氤氳的澡堂子,像令他叫苦不迭的桑拿房。
紀慎語拾階上樓,曾經,他與丁漢白立在門口台階,立在廊下台階。他不禁一晃,晃到那咣當咣當響的火車上,丁漢白擁著他,叫他看了場最漂亮的夕陽。
露台放著盆富貴竹,紀慎語遠遠瞧著。他當初故意雕壞富貴竹,被丁漢白握了腕子,誰敢想到,他們的手後來會緊緊牽住。
紀慎語走到書房外,看見掛著的家訓——言出必行,行之必果。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丁漢白說“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模樣。
初相識不順眼,誤會,隱瞞,卻擋不住吸引。而後交心,動心,明知道相愛很難,但誰都沒有後悔。分別各相思,聚首共患難,經歷一輪春夏秋冬,才走到現在這裡。
紀慎語進入臥室,沒發覺已經淚流滿面。
他走到床邊,將備用鑰匙放入床頭抽屜,看見那一張紙。拿出展開,第一行寫著“自白書”三字。
我,丁漢白,生長於和平年代,有幸見時代變遷。今年二十一歲,喜吃喝玩樂,愛一擲千金,才學未滿八斗五車,脾氣卻是出名的壞。年少時勤學苦練,至今不敢有絲毫懈怠,但妄為任性,註定有愧父母。不過,拜翹楚大師,辭厚薪之職,入嚮往行業,成理想之事,人生尚未過半,我已沒有任何遺憾。
感恩上天偏愛,最感激不盡處,當屬結識師弟慎語。我自認混帳輕狂,但情意真誠,定竭力愛護寶貝珍珠。一生長短未知,可看此後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