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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沒人雕天上的銀河,甚至鮮少有人往天上的東西想,丁漢白探究地看著紀慎語,壓著驚訝,不承認驚喜,攥緊筆桿子追尋對方的思路。
紀慎語說:“只有銀河肯定不行,其他我還沒想到。”
丁漢白應:“銀河、鵲橋、牛郎織女伴著飛鳥。”
這下輪到紀慎語看他,情緒大抵相同,但都不想承認。丁延壽和紀芳許惺惺相惜,他們兩個覺悟有點差,明面上不動聲色,在心裡暗自較勁。
第一輪紀慎語贏了,丁漢白讓步放棄山水。各自畫圖時又起爭執,從結構布局就大相逕庭,各畫各的,丁漢白渾蛋,頻頻用胳膊肘杵對方,害紀慎語畫崩好幾次。
鋪上一張新紙,正午最晴的時刻到了,那塊芙蓉石明艷不可方物,折射出斑斕彩光落在白紙上。紀慎語不忍下筆,趴上去接受洗禮一般,再伸手觸摸芙蓉石,五指都沾染了晶彩。
他驚喜道:“師哥,溫里透涼,特別細膩。”
丁漢白抬頭怔住,被趴在紙上的紀慎語擾亂思緒,那人面孔上都是明亮光斑,甚至眼瞳中還有幾點,乾淨的手掌貼在芙蓉石上,指甲蓋兒的粉和芙蓉石的粉融為一體,皮肉薄得像被光穿透。
他以為眼拙,感覺紀慎語的表情……隱秘而羞澀。
“師哥。”紀慎語又叫他,“你不是把它比作老婆嗎?”
丁漢白點頭,見紀慎語像倦懶的貓兒,可紀慎語紅著臉笑起來,那神情又活像……活像開了情竇,正蕩漾著思春。
紀慎語摸著芙蓉石:“怪不得說好玩不過嫂子。”
“……”丁漢白手一松,敗給了這小南蠻子。
第10章 又憋不出概括了。
丁漢白和紀慎語悶在書房畫了一整天,畫崩的宣紙落滿地毯,他們要切磋,那就得分清彼此,他們又要合作,那就得有商有量地進行。
幾乎是同時擱下筆,橫開的宣紙並起來,兩幅相同主題的畫躍然眼底。紀慎語吭哧咬了嘴唇一口,就像睡覺時突然蹬腿,無意識行為,但咬完心裡發慌。
他無暇比較,專注地盯著對方那幅,飄動的人物衣飾和振翅的烏鵲都太過逼真,紋理細如髮絲,繁複的褶皺毫不凌亂。他想起丁漢白畫鬼魅紋,每一筆都細緻入微,引得看客拍掌叫好。
丁漢白懶散驕縱,畫作卻一絲不苟,所以紀慎語驚訝。
“有什麼想說的?”丁漢白也審視著兩幅畫,“你這幅我說實話,拿出去很好,在我這兒湊合。”
紀慎語已經欽佩對方的畫技,便沒反駁:“怎麼個湊合?”
丁漢白隨手一指:“咱們畫不是為欣賞,是為雕刻打基礎,所以務必要精細,要真。有畫家說過惟能極似,才能傳神,你這‘極似’還不到位。”
紀慎語虛心接受:“還有別的問題嗎?”
丁漢白瞥他一眼,似乎沒想到他會如此謙遜,於是指出問題的語氣放軟一些:“畫講究兩大點,布局聚散有致,色彩濃淡適宜。咱們只需看布局,你覺得自己的布局有沒有問題?”
紀慎語端詳片刻:“活物太集中,偏沉了。”
他坐好重畫,徹底沒毛病之後與丁漢白合圖。合圖即為共同完成一幅,對著一張紙,把各自的畫融成一幅,不能偏差,不能迥異,要外人看不出區別。
姿勢擁擠,紀慎語的右臂抵著丁漢白的左臂,即將施展不開時丁漢白揚手避開,把手臂搭在後面,半包圍著他。二人屏氣,蘸墨換筆時或許對視一眼,此外別無交流。
一場無聲的合作隨日落結束,一整幅畫終於完成。
丁漢白點評:“能畫成,那為什麼之前不畫得精細點?”
紀慎語也是刻苦學過畫的,不願平白被誤會,起身跑去臥室,回來時拿著本冊子。硬殼封皮只印著紀芳許的章,他說:“這是我師父的畫,你看看。”
丁漢白打開,裡面山水人物各具其形,線條流暢簡單,設色明淨素雅,然而不可細觀。但凡細節處都寥寥幾筆帶過,韻味有了,卻沒精心雕琢,讓人覺得這畫師挺懶。
丁漢白搖搖頭:“不對,我家也有紀師父的畫冊,不這樣。”
丁漢白翻找出一本花鳥冊,是紀芳許年輕時送給丁延壽的生日禮物,翻開一看,花花草草都極其逼真,鳥禽都活靈活現,難以仿製的精細。
紀慎語隨即明白,紀芳許後來迷上古玩,重心漸漸偏了,反正有得也有失。
一夜過去,丁漢白又不上班,大清早拎著鋁皮水壺灌溉花圃,丁香隨他姓,被他澆得泥濘不堪。澆完去書房等著,準備上午完成勾線。
紀慎語叼著糖果子姍姍來遲,往桌前一伏:“師哥,我有個問題。”
丁漢白用鹿皮手絹擦石頭:“什麼問題?”
紀慎語說:“咱們不是要切磋嗎?可是合雕一塊東西必須保持同步,那怎麼分高下?”
丁漢白抬起眼眸,目光就像紀慎語雕富貴竹那次,語氣也不善:“你能跟上趟兒就行了,分高下?比我高的也就一個丁延壽,分個屁。”
紀慎語猛地站好,他早領教過丁漢白的狂妄自大,但沒想到對方仍這麼看不起他。
二人守著芙蓉石勾線,這石頭是他們不容怠慢的心頭愛,因此較勁先擱下,盡力配合著進行。紀慎語已經見識過丁漢白勾線的速度,他師承紀芳許的懶意畫風又不能一夕改變,漸漸有點落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