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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著印表機運轉,心說這班上得太沒勁了,還是在家歇著好。
想到家自然又想到紀慎語,紀慎語說送他禮物,他拒絕,紀慎語早上又說回贈個貴重的,他沒抱任何期待,也估計自己不會有任何驚喜。
紀慎語莫名打個噴嚏,立在門當間吸吸鼻子。
關門之際姜採薇從拱門進來,正對上他的目光。“慎語,怎麼沒吃早飯?”姜採薇很惦記他,總給他拿吃的,“頭髮這麼潮,洗澡了?”
紀慎語點點頭:“小姨,我這兩天不去客廳吃飯了,幫我跟師父師母說一聲。”見姜採薇好奇,他解釋,“我要做點東西,就不出院了。”
姜採薇驚訝地問:“那也不至於不出門不吃飯呀,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不好意思講?”
紀慎語感謝對方的體貼:“我怕分心就做不好了,你送我的桃酥還沒吃完,我餓了就在屋裡吃兩塊。”
他哄得姜採薇答應,對方還給他拿了好多零食水果,等人一走,他進屋插上閂,鎖上窗,沒理潮濕的頭髮,照例拿出磨砂膏和護手油擦拭。
十指不染纖塵,指腹磨得平滑柔軟,再洗乾淨,這準備工作才算完成。紀慎語坐在桌前,工具一字排開,光刀頭就十幾種,甚至還有個老式的小打磨機。桌面中央擺著那堆文物殘片,被分成兩撮,所有掉落的鈣化物和附著物也都被保存放好。
紀慎語挑出一塊破損的碗底,置於紙上,沿邊描畫出輪廓,再就著輪廓從殘片中挑揀,握刀切割,極細緻地打磨。
半瓶從揚州帶來的膠候場,分分秒秒,一天晃過去。等到黃昏……等到暖黃的光落盡,只剩下昏黑,那一片終於妥了。不帶丁點繭子的指腹是最好的工具,能測試出任何不夠細膩的手感,紀慎語坐在椅子上數個鐘頭,終於拼好一個碗底。
這就是他不能長繭子的原因,也是他跟隨紀芳許多年學到的東西。
丁漢白曾問他會否修補書,他含糊其辭,其實他會,但修復只是涵蓋其中的一項。準確地說,他學的這一套叫“作偽”。
丁漢白沒回小院,到家後直接在大客廳等著吃晚飯,吃飯時左手邊空著,胳膊肘杵不著人,竟然有些不習慣。飯後陪姜漱柳看電視,他只要老實工作就是他媽眼裡的心肝肉,看個電視又被餵了滿腹的點心。
等到夜深回小院,他見紀慎語的房間關著門,洗個澡回來門仍關著。他索性坐在廊下讀那本《如山如海》,一卷接著一卷,稽古那捲太有趣,翻來覆去地看。
清風幫忙翻書,知了扯嗓子搗亂,丁漢白眼累了,回頭瞅瞅臥室門,咳嗽一聲:“奇了!三伏天居然大風降溫了!”
紀慎語一絲不苟地忙著,靜得如同沒了鼻息。
丁漢白把餌拋出去沒釣上魚,收書準備睡覺,踱步到人家房門口,好奇心伴著燈光蹭蹭往上漲。“紀珍珠,幹嗎呢?”他切切地問,“餓不餓啊,咱到廚房熱碗魚羹去?”
紀慎語被擾得無法:“我不餓。”
丁漢白另闢蹊徑:“今天單位發生一件特逗的事兒,開門我給你講講。”
紀慎語說:“我不聽。”
“……”越拒絕越好奇,丁漢白恨不得把門板捅個窟窿,“這本書第四卷 有錯誤,把磁州窯講得亂七八糟,你快看看。”
紀慎語不耐煩了:“我不看,你走。”
丁漢白被姜漱柳寶貝了一晚上,此刻立在門外嘗盡人間冷暖,最後生著悶氣走了。睡過一宿,翌日打定主意不搭理紀慎語,誰知出來發現隔壁還關著門。
腳步聲遠了,紀慎語眨動疲憊的雙眼,眼前是初具形態的青瓷瓶,還差瓶頸處沒有完工。他開門去洗漱,不到十分鐘又回來鎖上門,只吃幾口點心,不然飽腹更容易困。
雲來雲去,天陰了。
丁漢白下班路上被淋成落湯雞,奔逃回來直奔臥室,換好衣服才恍然探出身。果然,隔壁仍舊關著門,就算打地道也得出來喝口水,撒泡尿吧?
腳步聲漸近,紀慎語偏著頭磨瓶口,餘光瞥見門外的影子。
丁漢白問:“你在裡面造原子彈呢?”
紀慎語沒抬眼,只笑,丁漢白又問:“說完送禮物就不露面了,後悔?”
紀慎語煩死這人了,深呼吸保持手上動作平穩,丁漢白自覺沒趣,終於走了。他閉關兩天一夜,用拼接法初步完成青瓷瓶,因為瓷片本身就是海洋出水文物,後續加工簡單不少。
他又熬去整宿,將花瓶的紋理痕跡造出來,把刮下的沉積物與苔蘚蟲敷回去,雨一直滴著,他凝神做完數十道工序,在天快亮時已冷得感知不出正常溫度。
丁漢白多加一件外套,默默上班,再沒湊到門口詢問。
人的好奇心有限度,達到峰值便回落,無所謂了。
雨天心懶,辦公室里沒人忙工作,連張寅也端著水杯無所事事地轉悠。丁漢白立在窗口看景兒,摸一片窗台蔓上來的楓藤,揉搓攔了再扔下去,只留一手的濕綠。
他猜測,丁延壽這會兒在玉銷記看報紙,門可羅雀真可憐。
他又猜測,姜採薇正在辦公室喝熱水,降溫還穿裙子,臭美。
心思最後拐回家,他想到閉門造車的紀慎語,神神秘秘,吊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