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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手理據分明的親情牌,丁漢白知道張寅一定受不住。這傢伙心量小、虛榮,可本質不壞,當時那晚踉蹌地在胡同里走,是真的傷了心。有心才能傷心,張姓父子倆壓根兒沒到互不相干那一步。
遊說完,辦妥了。
丁漢白接著晃悠,要看看那即將收尾的大樓。
舊的要去,新的欲來,更迭時最容易造就好漢。
除了好漢,當然也有小人。三間玉銷記的代表湊在二店,等著丁爾和全權分配價值幾十萬的料子。紀慎語面都沒露,安穩待在一店出活兒,等夥計搬箱回來,他輕飄飄瞥了眼清單。
夥計牢騷道:“就這麼點還值當分一分。”
紀慎語樂了:“有總比沒有強,這都是好料子。”他心裡有數,親自記檔入庫後接著忙,沒對這次分配發表任何不滿。
晚上圍桌吃飯,姜廷恩耐不住了,把三店分到的清單往桌上一拍,要向丁延壽告狀。丁爾和不緊不慢地解釋,掛著笑,做首飾用料相對較少,何況那些料沒一次分完。
丁延壽問:“慎語,一店的夠不夠?”
紀慎語答:“料子永遠不嫌多,沒什麼夠不夠的,我服從二哥分配。”這答案模稜兩可,但足夠息事寧人。飯後,他在書房勾線,大件兒,丁延壽守在旁邊監工。點滴里,一切矛盾仿佛暫時擱下,他還是那個聽話的徒弟,丁延壽還是那個恩威並重的師父。
高大的觀音像,青田石,紀慎語手穩心專,畫出的線條極致流暢。畫到衣裳上的蓮花團紋時,他耳鼻口心相連,竟喃喃了一句“南無阿彌陀佛”。
丁延壽一愣,得意之情滿溢,出活兒的最高境界就是全身心的沉浸其中,連嘟囔的話都與手下物件兒有關。可就那一瞬,他又失落到極點,這樣的好徒弟,這樣的好兒子,為什麼偏偏有那樣不堪的毛病?
他長長地嘆息,轉身踱步到窗邊。紀慎語問:“師父,我畫得不好嗎?”
丁延壽說:“畫得很好。”瞧不見天邊月,瞧不見夜裡星,他心頭蒙翳陣陣發黑。半晌,這個一家之主近乎乞求地說:“慎語,咱改了那毛病,行嗎?”
筆尖一顫,紀慎語倏地鼻酸:“師父,我沒有毛病。”他何其委屈,替丁漢白一併委屈,“我起初也覺得這不正確,可我就是喜歡師哥……我願意一輩子對他好,成為對他助力最大的人,我們沒有作奸犯科,沒有觸犯法律……我們只是互相喜歡。”
一說就多,他哽住道歉:“師父,對不起。”
丁延壽久久沒說話,而後問:“他在倒騰古玩?”
紀慎語回:“我不知道。”
丁延壽扭臉瞪他:“你都是對他助力最大的人了,會不知道?”那混帳從小就愛往古玩市場鑽,還成天往家裡扒拉東西,他只當敗家子糟錢,誰成想還要為此改行。
真真假假,難免有走眼的時候,他不怕錢財不保,實在是那親兒子心比天高,他怕對方受不了打擊。何況,玉銷記怎麼辦?也對,都脫離父子關係了,還管什麼玉銷記。
這難以調和的矛盾像個線團,亂著,纏著,恨不得一把火燒了。
這時紀慎語問:“師父,髮絲這麼細行嗎?”
丁延壽過去一瞧:“沒問題,彎眉線條還要細一半。”
一問一答,暫忘煩惱,只顧著眼下了。
紀慎語勾完線離開,隔壁的姜漱柳聽著動靜。一天二十四小時,她能糾結個二十三,丁漢白最近怎麼樣,分開一陣想明白沒有?她生了些白頭髮,愁成了單位最苗條的女同志。
女人細膩,做母親的女人更是。姜漱柳隱隱明白,這樣攆一個留一個根本不是法子,丁漢白打娘胎里出來就不會服軟,紀慎語溫和卻也倔強堅韌,恐怕到頭來沒被他們分開,反棄他們而去了。
她又想起某次丁漢白挨了打,紀慎語大費周章地熬魚湯。當時她驚訝,此刻回想什麼都瞭然了,原來這男孩子之間用了情,也是那麼意切體貼。
紀慎語不知其他,回小院後備一身耐髒的衣褲,早早睡了。
如丁漢白所說,丁爾和叫丁可愈鬆懈看管,給紀慎語放行。丁可愈樂意,一是監視辛苦,二是經過相處,他覺得紀慎語人還不賴。
第二天中午,六中門口停著輛麵包車,紀慎語放學就鑽進去,一路嚼著糖豆兒唱著歌,直奔了潼村。瓷窯已經大變樣,一批批貨排得緊湊,那火膛時時刻刻都不消停。
還是那間狹小的辦公室,四個人邊吃飯邊開會。房懷清問:“丁老闆都自立門戶了,你什麼時候出來跟人家雙雙把家還?”
紀慎語哪知道,答不上來。丁漢白接下這茬:“快了。”他看著新鮮的交貨單,數字密密麻麻,型號規格數量,最後是總價,數學不好的能嘔吐出來。
一抬頭,發覺紀慎語看著他,問:“真的快了?”
他又說一遍:“真的快了。”
就為這麼一句,紀慎語開心開胃,吃包子都咧著嘴,被房懷清罵沒出息。午休短暫,他與丁漢白窩在這一小間,面前擱著丁漢白的筆記本。字跡飛舞,他努力辨認,意識到面臨的大工程。
看好的大樓不等收尾,要立刻申請,古玩城張羅起來要辦許多文件,各方面都要疏通關係,再然後是宣傳,讓圈子裡的人認那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