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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臉,玻璃罩上映著丁漢白的輪廓, 就在身後。“師哥,會有人買嗎?”紀慎語問,“我不姓丁,顧客會不會不認我的手藝?”
丁漢白說:“你的手藝不夠格,你又不姓丁,顧客自然不認。你的手藝要是頂好,你雖然不姓丁,但顧客會詢問紀慎語是誰。”
東西越好,問的人越多,在這行里就會一點點出名。
紀慎語興奮不外露,看夠實物又去看名冊。名冊硬殼真皮面,厚重非常,內容分著類,極大部分都出自丁延壽和丁漢白之手。
紀慎語忘記要看什麼,孩童學數似的數起來。他想算算那父子倆誰的作品多,還沒數完,一隻大手伸來蓋住。
丁漢白說:“別費勁了,我爸的多。”
紀慎語笑眯了眼:“我就知道,誰也扛不過師父。”
丁漢白罵:“知道個屁,這本不是總冊,我的少說明我的賣得好。”冊中只展示店內有的物件兒,一旦賣出就撤去。
紀慎語不欲反駁,丁延壽只出大件兒,當然賣得慢。轉念一想,他說:“師哥,以後師父老了,雕得也會慢,到時候我和你多出活兒,讓師父當甩手掌柜。”
這話表面好聽,翻過去卻暗示著什麼,暗示勤勤懇懇為玉銷記張羅,不理其他。丁漢白瞭然,明知這是拒絕他別的,竟無氣可生。
他們在玉銷記待足一天,傍晚下班,丁漢白馱著紀慎語,在迎春大道上慢慢騎。路旁樹黃,時不時飄下片落葉,丁漢白接住一片,捏著細梗,反手向後面作亂。
彼時夏天,短袖露著手臂,柳條拂上去很癢。
此時秋天,穿著外套,那一片樹葉接觸不到什麼。
紀慎語揪住葉片,脆的,一捻就碎,漸漸捻到細梗,他拽著晃了晃。丁漢白得到回應,指甲掐著前進,上回手背挨了一巴掌,這回他先發制人,碰到指尖便抓緊對方的手。
車把搖晃,紀慎語環住丁漢白的腰,而他再想鬆開時,丁漢白握著他的手放在腹部,平穩的,力道卻很大。
他不懂為什麼這樣,但他覺得很暖和。
懶得掙脫,就如此擁了一路。
晚上一家四口聚在客廳,丁延壽咳嗽,姜漱柳給他戴了截圍脖,灰兔毛,搭扣是朵象牙小花,瞧著比喜劇電影還好笑。四人將沙發占滿,紀慎語窩在丁漢白身邊,等那二老回屋休息後,他也打起瞌睡。
丁漢白餘光一瞥,然後將電視關了。
剎那的安靜令紀慎語清醒,他扭臉看丁漢白,知道那副嚴肅模樣是要談點什麼。丁漢白也轉臉看他,問:“你跟著梁師父有什麼打算?”
紀慎語支吾:“學手藝,別的沒想做什麼……”
丁漢白不滿:“還特意強調沒想做什麼,我是拿刀逼著你跟我幹了嗎?”
哪還用拿刀,在紀慎語心裡,丁漢白一張嘴比刀子也差不離,況且這人司馬昭之心。他聲兒不大,卻理直氣壯:“如果沒發現那個人是我,誰知道你又怎麼巴結呢。”
丁漢白齒冷一笑:“巴結?我看你享受得很,享受完還拈把酸醋,別是精神分裂。”
紀慎語叫對方講得不好意思,忙解釋原先不知,說完丁漢白沒有吭聲,客廳安靜。他何嘗沒有同樣的問題,也問:“師哥,那你跟著瞎眼張有什麼打算?”
其實梁鶴乘轉述過了,只是他不太相信,想聽丁漢白親口說。
丁漢白沒辜負,將心底的想法與心愿悉數告知。“你覺得我要拋下玉銷記是不是?”他看紀慎語愣著,“三間店,以後變四間還是兩間仍未知,這不是手藝好就發達的事兒,我爸難道手藝不夠好?”
紀慎語怔忪瞧著對方,丁漢白說:“不行就要改,改不了市場就改自身。玉銷記的本質是做生意,我說了,我要開市里第一家正規的古玩城,第一家之後還要第二家、第三家,你想過沒有,一家古玩城的生意比玉銷記大多少?”
紀慎語回答:“許多倍。”他幾乎移不開眼,全神沉浸在丁漢白的幽深目光里。而丁漢白首肯,眼色眉峰醞著層侵略性:“我爸、我爺爺,再往上幾輩,他們都是技藝遠大於經營,可現在發展得那麼快,玉銷記要不想江河日下,那就必須改。我會做這件事兒,不管我幹什麼都好,我都會做。”
丁漢白又說:“就算不行,幾個古玩城養也要養著玉銷記。”
紀慎語茅塞頓開,丁漢白的計劃不止是成全自身心愿,還是托底的後路。他們挨得極近,沙發明明寬敞一半,可是爭辯間反更近一步。
丁漢白盯著紀慎語消化,目不轉睛,好似盯什麼緊俏的寶貝。
盯著盯著,他忽然笑了。
造東西的本事惹自己傾慕,又雕出個鎮店之寶,期中考試依舊名列前茅。
他一語中的,珍珠竟然真的是顆珍珠。
盯久了,清明的目光變得黏糊,丁漢白移開,重新打開電視掩耳盜鈴。正播香港電影,與殭屍有關,他生硬地問:“敢不敢看?”
紀慎語沒答,他想,丁漢白就在身旁,那他應該敢吧。
屋內只余電影聲,他們屏息凝視,開頭發展一過,紀慎語在高潮之際揪住丁漢白的袖子。都怪紀芳許,晚飯不讓吃飽就算了,還讓早早睡覺,他從來沒看過這種午夜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