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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太陽已落,黑沉沉的,紀慎語被罵得扭著臉,臉頰愧成紅色。罵聲停止,他要想安生就該不發一言,可怎麼忍都忍不住,壓著舌根問:“你是不是煩我?”
他有些顫抖:“因為沒好好上學所以煩我,我會改正。如果因為遇見了不起的人,對比之後煩我,我應該怎麼辦?”
丁漢白靜心,氣息也穩住,心腦卻悄然混亂,答不出一字一句。
紀慎語起立,竟惶然地在床邊踱步幾遭,而後才走向門口,像極了一隻找不到窩巢的小鳥。丁漢白看在眼中,咬緊齒冠沒出動靜,訓完就哄,那還有什麼作用。
腳步聲遠去,屋外就此安靜。
丁漢白躺到八點半,走出臥室看南屋亮著燈,紀慎語在裡面幹活兒。他去前院客廳看電影,一個多鐘頭看一部武打片,誰打死誰卻沒注意。
十點返回小院,南屋還亮著。
丁漢白洗完澡在走廊來回散步,累了就靠著欄杆百無聊賴,消磨到凌晨,南屋仍亮著。他回屋睡覺,翻覆蹬被,將枕頭拽來拽去,遲遲見不了周公。
折騰到兩點多,他起夜,半路怔在南屋的燈光里。
機器房內器械已關,紀慎語凝神忙到半小時前,衣不解帶地趴下睡了。
丁漢白終於想起,紀慎語這些天日日挑燈雕那塊青玉,薰爐太複雜,出胚都精之又精。門推開,他失笑,過去將對方手裡的刀抽出。“醒醒。”他拍人家臉,又扒肩膀,“起來回臥室睡,紀珍珠?”
紀慎語被擺弄醒,趴久酸麻得坐不住,身子一歪靠在丁漢白腰腹間。溫暖又舒服,他迷糊著,重新合住眼。
丁漢白誤會道:“懶貓兒,想讓我抱你?”
他彎腰托屁股,一把將對方抱起,拉燈關門,趟過一院月光,經過零落玫瑰。從南屋到北屋,明明有十幾步,卻快得好像瞬息之間。
紀慎語的呼吸那樣輕:“你再罵我試試。”
丁漢白說:“不服氣?”
紀慎語的語氣又那樣可憐:“你別討厭我。”
江南的水米怎麼養出這樣的人,專破人心防,軟人心腸,丁漢白將紀慎語送進屋,還罵什麼罵,只會無言蓋被。
三點了,他回房開始挑選見老師的衣服,仔細得像要見丈母娘。
第28章 家花不如野花香。
汽車修好後還沒人開過, 尤其是丁漢白, 茲一靠近就被丁延壽錯事重提,那訓斥聲繞樑不絕, 還不如步行來得痛快。
好在玉銷記近日忙, 丁延壽早出晚歸, 丁漢白終於不受轄制。
他早起穿衣,襯衫夾克毛料褲, 瑞士表, 純牛皮的包,一套行頭頂別人倆月工資。這“別人”還不能是干苦力的, 得是文物局張主任。
丁漢白就這麼打扮妥當, 步入隔壁臥室, 自認為令其蓬蓽生輝。朝床邊走,他屏氣,一心聽人家的呼吸,走近立定, 輕拍枕頭上毛茸茸的發頂。
紀慎語壓下被子, 露出惺忪卻明亮的眼睛。
“被子又不薄, 裹得像襁褓嬰兒。”丁漢白說,“起床,洗澡換衣服,求我陪你去學校還得我叫你。”
挑刺兒的話如星星,多。但如果當成流星,划過即忘, 倒也不厭煩。
紀慎語骨碌下床,收拾衣物去洗澡。襯衫拿出來,扭頭打量打量丁漢白,這人怎麼穿得那麼精神?於是又擱下,如此反覆。丁漢白叫他磨蹭出火氣:“挑什麼挑,就那麼幾件,難不成你還想折騰出一件金縷衣?”
紀慎語自然沒有金縷衣,扭身靠住櫃門。“師哥,謝謝你陪我去學校。”剛睡醒的一把嗓子,軟乎沙啞,“老師如果訓我,你就左耳進右耳出行嗎?”
丁漢白坐在床尾,詢問為什麼,再加一句憑什麼。
紀慎語答:“我怕你對我有成見,覺得我學壞了。”沙啞的嗓音逐漸清晰,可也低下去,人轉回去拿衣服,背影原來那麼單薄,“期中考試我不會退步的,你也別對我有看法,不是挺好嗎?”
丁漢白“嗯”一聲,聽上去極其敷衍,可實際上他莫名難以應對。
總算出門,剎兒街的樹都黃了,葉子發脆,不知名的花很是嬌艷。也許就因為這點凡塵風景好看,二人從出發便毫無交流,一直沉默到六中門口。
校門大敞,學生趕集似的,丁漢白熄火下車,如同一片柳樹中躥起株白楊。他陪紀慎語進校,意料之中地被看門大爺攔下。
大爺問:“怎麼又是你?你進去幹嗎?”
丁漢白說:“那老師不請我,我能撥冗光臨這破地方?”
大爺一聽:“破地方?這可是你的母校!”恨不能替天行道。
丁漢白回:“那我來母校你問什麼問,你回家看看老媽還有人管?”
他推著紀慎語往裡走,把大爺和值勤學生頂得辨無可辨。紀慎語毫不驚訝,他早已對丁漢白的張狂跋扈習以為常,只是距教學樓越近,他越難安。
他想,丁漢白這麼驕縱的性格,等會兒要被老師教訓,最不濟也要聽老師指責家長監督不力,該有多憋屈?
“行了,去教室吧。”丁漢白推他,“我找你們老師去。”
丁漢白不疾不徐地在走廊漫步,到辦公室外敲門,得到首肯後闊步而入。他環視一周,先看見歲數最大的一位老師,琢磨,歡呼:“周老師,你怎麼還沒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