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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人家寒暄,險些憶一憶當年。
聊完想起此行目的,挪到靠窗的桌前,扯把椅子坐,坐之前還要拍拍椅面,生怕弄髒他的褲子。“杜老師好。”他打量對方,中年男人,胖乎乎的有點像丁厚康。
杜老師也瞧他:“你是紀慎語的家長?”
丁漢白應:“算是吧。”
杜老師不滿意:“什麼叫算是?難道隨便找個哥們兒來唬弄我?”
這老師挺厲害,丁漢白想。“是這樣,我們家收養了紀慎語,他家鄉在揚州,沒親人了,身世浮沉雨打萍。”見對方臉色稍緩,“這孩子吧,寄人籬下沒什麼人管,零丁洋里嘆零丁。”
周老師在角落噗嗤一笑,暗罵他臭德行。
丁漢白倚著靠背,一派閒閒,三番五次想翹起二郎腿。兩句話將紀慎語描摹得慘兮兮,企圖惹起老師的一點同情。可他哪知道自己氣質超然,舉著放大鏡都難以共情出憐憫情緒,對方看著他,只覺得他在唬弄人。
於是杜老師態度未變:“紀慎語這幾天上課注意力不集中,效率很低。”
丁漢白說:“也許老師講得不對他口味兒,自己琢磨呢。”
杜老師火氣騰升,也靠住椅背抱起肘來。“這是學校,以為老師講課是飯店點菜?”強忍住聲色俱厲,“他就算是第一名也不能由著性子來,何況馬上期中考試,按照這個狀態,他很有可能會退步。”
丁漢白未雨綢繆,要是退步,不會還要叫家長吧?他提前想好了,到時候讓姜採薇來,他小姨肯定能把老師哄得高高興興。
思及此,臉色一沉。
紀慎語平時那麼喜歡姜採薇,怎麼今天不叫姜採薇來?
丁漢白越想越煩,把老師晾在一邊。杜老師敲桌,說:“還有更嚴重的,他這些天頻頻逃學,如果不是家裡有要緊的事兒,我想聽聽解釋。”
丁漢白回神:“他從揚州來,人生路不熟,應該不是幹什麼壞事兒。”
杜老師難以置信:“你作為他的家長也不了解?就放任不管?”
這話給丁漢白提了醒,他還真不了解,紀慎語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有什么小秘密,他一概不知。思路稍變,他對丁爾和與丁可愈也不甚了解,他從來如此,別人的事兒漠不關心。
這工夫,老師絮絮叨叨教訓許多,丁漢白靜心聆聽,好的,壞的,無關痛癢的,學生形象的紀慎語在他腦海逐漸清晰。他垂下眼睛,直待老師說完。
丁漢白重回走廊,慢慢走,紀慎語立在欄杆旁念書,紀慎語貼邊行走避開同學打鬧,紀慎語借作業給別人抄違反紀律……他想起這些。
紀慎語謹小慎微的校園生活很有意思,叫丁漢白覺得稀罕。走著走著,想著想著,丁漢白在湧出的學生中立定,兩米遠處,紀慎語踩著鈴聲跑出來,神情像尋找丟失的寶貝。
他把自己想得很要緊,不知是否自作多情。
紀慎語跑來,喘著,喊著師哥,抓丁漢白的手臂。想問老師欺負你沒有?想問許多,但在來往同學的窺探中,一切濃縮成一句“抱歉”。
丁漢白說:“我跟老師談好了,你不許再亂跑,乖乖上課。”他也是從十幾歲過來的,怕紀慎語陽奉陰違,臨走又補充,“不定時來接你,抽查。”
紀慎語扒著欄杆目送丁漢白離開,背影看不見了,欄杆也被他焐熱。
不多時,車在崇水區靠邊停,丁漢白暫時走出對紀慎語的惦記,來討要他魂牽夢縈的玉童子。破門鎖著,他挺拔地立著等,揣兜,皺眉,盯著檐上的破燈籠出神。
一時三刻,破燈籠被風吹得搖晃千八百下。
張斯年總算露頭,拿著乾癟的包。丁漢白分析,包里沒錢說明沒脫手什麼東西,剛放下心,張斯年毀他:“從玳瑁出來,直接上銀行辦了摺子。”
丁漢白問:“那玉童子沒賣吧?”
張斯年答:“連著荷葉水洗一起賣了。”
咣當一聲,丁漢白反身將門踹開,好大的氣性。“白等半天!”他有氣就撒,才不管師父還是爸爸,“這才幾天,你怎麼那麼急不可耐?!缺錢跟我說,要多少我孝敬你多少!一聲不吭賣東西,我他媽上哪兒找去?!”
張斯年哼著戲洗手,不理這混不吝,他那天就瞧了個清楚,丁漢白哪是喜歡玉童子,是想找做玉童子的人。
他挑明:“我跟梁鶴乘鬥法半輩子,你想親近他徒弟,再進一步是不是還想拉攏他?”
丁漢白噤聲,在這方小院來迴轉悠,有失去玉童子的焦躁,更有被戳中心事的煩亂。從他認張斯年為師,等於下一個決心,決心在他喜歡的古玩行干點什麼。
“這不是你們那個年代了,不是需要騎個破三輪去挨家轉悠,收個件兒要用收破爛兒打掩護。”他說,“師父,我喜歡這行當,喜歡這些物件兒,但我不可能像你一樣只泡在古玩市場裡撿漏、脫手。”
張斯年目光冷了:“你想幹什麼?”
丁漢白說:“我貪心。”他言之切切,“我特別貪心,我倒騰來倒騰去是因為喜歡,也是為了錢,錢越多,我能倒騰到手的寶貝也就越多。可無論錢有多少、寶貝有多少,都只是市場之中的一個單位,還不夠,我喜歡做主,總有一天我要干預、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