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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丕三人卻同意楊瓚的想法。
“楊賢弟之言有理。”謝丕道,“此五人身形剽悍,身上帶有匪氣,還是謹慎些好。”
在武學掌事,免不了和學中教習打交道。
行伍出身的教習,不喜謝郎中和顧司業的書生氣。對武人的粗莽,後者同樣適應不良。但接觸久了,仍會互有影響。
最顯著一點,謝丕和顧晣臣能很快發現,這些壯漢不是出身軍伍,也不似家丁護院,更似匪類。
用行話來說:身上都有血氣,手中必定握有人命。
“先喚小二來,看這幾人是否要住下。”楊瓚道,“若不是,還請謝兄幫忙,調撥幾名家人,查明其在何處歇腳。”
“楊賢弟是想?”
“謝兄也說,這幾人不似善類。上元節當日,京城不宵禁,城門不關,天子更下旨,欲與民同樂。有此等人在京,瓚心實不安穩。”
說到這裡,楊瓚停住,指指宮城方向。暗示得如此明顯,這兩人不會聽不明白。
果然,怔忪兩秒,謝丕和顧晣臣同時變了臉色。
“楊賢弟,此事非同小可,莫要說笑。”
不如楊瓚同天子親近,不代表不了解天子性格。
見識過朱厚照縱馬飛馳,甩脫一干護衛,謝狀元和顧榜眼已然明白,今上非一般的任性。
言與萬民同樂,絕非口頭說說。
以今上的性格以及行動力,上元節當日,必會千方百計出宮,混入燈市。
是否能夠成功,不敢輕易下結論。但只要有一絲可能,都輕忽不得。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不能和旁人說,連親爹都不行。
謝丕滿臉苦笑,顧晣臣也沒好到哪裡去。
他們早該知道,楊瓚不赴他人宴請,連武定侯郭良都吃了閉門羹,突然請他們上福來樓小聚,必定沒有“好事”。
明擺著挖好坑,設好陷阱,等著他們跳!
考慮到種種後果,明知前方不平,仍要捏著鼻子,縱身往下一躍。
謝丕和顧晣臣瞪著楊瓚,攥緊拳頭,指關節咔吧咔吧脆響。
楊瓚淡定微笑,抽出懷中金尺,大有敢上來,他就六親不認的架勢。
三人對峙,王忠左右看看,滿頭霧水。
嚴嵩猜透幾分,心中有擔憂,更多則是興奮。
“楊賢弟,為兄可是待你不薄。”
謝丕咬牙。
這樣三番兩次挖坑,當真不會良心不安?
“正因感念兩位仁兄,小弟才會如此。”
見二人鬆開拳頭,楊瓚才上前兩步,低語幾句。
“事關天下萬民,小弟只能委託兩位仁兄,還請莫怪。”
話說到這個份上,豈能不答應?
謝丕再次苦笑,用力拍了拍楊瓚的肩膀。恰好碰到金尺留下的淤青,後者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小弟一直認為謝兄是個厚道人。”
楊瓚捂著肩膀,滿臉控訴。
“賢弟過譽。”
謝丕笑眯眯,加重三分力道,抬手又是一記。
楊瓚險些當場呲牙。
陽春白雪呢?
高情逸態呢?
襟懷灑落哪裡去了?
有先賢之風,高士之姿的謝小才子,歪成如今這個樣子,未知謝閣老是何感想。
知道罪魁禍首,會不會抄起傢伙來和他拼命?
想到謝遷左手鎮紙,右手寶劍,哇呀呀殺來的樣子,楊瓚不禁長嘆,很有幾分過意不去。
良心譴責歸良心譴責,該做的總要做。
為了大明江山,也只能對不住謝相公了。
當日,幾人商議停當,離開福來樓,各自前方安排。
鬧事的壯漢歇在樓中,省去不少麻煩。
謝丕留下兩名家人,同長安伯府家丁一同守在客棧外,盯住幾人動向。
楊瓚沒有返回伯府,令車夫調轉車頭,前往詔獄。
車夫揚鞭,隨著車輪滾動,對楊瓚說道:“楊老爺,要盯住那幾個,府內兄弟足夠。”
留下謝府的家人,實在有些累贅。
靠在車壁,楊瓚捏了捏眉心。
在錦衣衛看來,的確是多此一舉。但既已決定讓謝丕等人參與進來,這些“累贅”的事,總是不能避免。
更何況,那幾名壯漢的來歷,莫名引起他的興趣。
聽店中夥計說,送酒時,隱約聽到“番人”“金陵”等字眼。
雖不真切,見多各地的客商,聽多各府口音,夥計仍有八分肯定。
“此事我自有計較。”
沒法詳細解釋,也不好解釋。
楊瓚只能含糊應對,一切等見到顧卿再論。
坐在車廂里,抱著手爐,酒意漸漸湧上,楊瓚打了個哈欠,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馬車停在詔獄門前,顧卿得人通稟,親自迎出,卻發現車內無比安靜。
掀開車簾,楊小探花已歪倒在厚毯上,臉頰暈紅,蜷著身子,打起輕鼾。
“伯爺,楊老爺剛去了福來樓,見過謝郎中,顧司業,六科的王忠、嚴嵩。”
家人利落跳下車轅,在顧卿彎腰抱人時,道出楊瓚在福來樓內的種種。
“知道了。”
顧卿沒有多問,用斗篷包住楊瓚,轉身折返,舉步生風。
天將擦黑,詔獄門外冷冷清清,不見人影。
守門的校尉力士紛紛低頭,非禮勿看,全當自己是牆磚門柱。
按常理,楊侍讀同千戶大人交情不淺,曾在僧道鬧事時出計相助,現下醉酒,千戶大人幫幫忙,實是無從非議。
鎮撫司中的兄弟,交情好的,遇上喝醉酒,也會幫忙抬人。
但是,看到顧千戶抱人的樣子,不自覺的就會尷尬,好像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