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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大部頭中的大部頭,單是《宋紀》便有十幾卷。楊小舉人讀過幾卷,卻沒能詳解。同太子講讀此書,還真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不過,今日為太子講了一本“閒書”,總要有所補救。希望天子和三位閣老能網開一面,千萬別和他計較。
相比楊瓚,獄卒卻是喜眉笑眼。
自己搜羅的書,不只合楊小探花的意,更讓太子殿下喜歡,如何能不高興?日後在家族牌位前上香,在族人面前道出,更是天大的臉面。
楊探花果真是文曲星下凡,天生的貴人!
翌日,朱厚照沒來,楊土卻被獄卒帶了進來。
“楊土?”
“四郎!”
牢房門打開,書童立時紅了眼圈。
“四郎,我總算見著你了!”
越過楊土的肩膀,楊瓚看向獄卒。
獄卒忙笑道:“小的到福來樓送信,這位楊土小哥卻是不信,跟著在詔獄外守了幾日。牟指揮使下令不許放人進出,小的也沒辦法。”
那為何現在就放進來了?
“是顧千戶見這小哥忠心,許他見楊老爺一面。”將鑰匙掛回腰間,獄卒繼續道,“不能耽擱太久,申時末必須離開。”
楊瓚點點頭,獄卒不再多言,轉身走遠。
楊土哭得打嗝,楊瓚一邊安撫他,一邊漫無邊際的想著,無論顧卿出於何意,這份人情,他都是欠下了。
人情債不好還,為何他卻覺得自己賺到?莫不是在詔獄日久,思考迴路已發生變化?
站在囚室中,楊編修很是費解。
第三十六章 離心
足足兩盞茶的時間,楊土才冷靜下來。雖不哭了,卻是一個接著一個打嗝,話都說不明白。
“四郎……嗝!”
楊瓚無奈,只得倒了半盞溫水,讓楊土捏著鼻子喝下去。土辦法,是否能起效,楊瓚也拿不準。
連灌兩盞溫水,楊土終於能利索說話。抹抹嘴角,自懷中取出一封家書。
“四郎,族裡來信了。前日送來,我一直揣著。”
“可是快腳?”
楊土搖頭,道:“是和族裡有往來的行商,按照快腳留的地址,將信送到福來樓。”
“我在詔獄的事,你可說了?”
“四郎放心,我都沒說。”
“對方也沒問?”
“問了。”楊土道,“我說四郎在翰林院點卯,不巧錯開。他還要往南邊走貨,急著趕路,就沒多問。臨走留下兩隻箱子,說是給四郎的表禮,族裡都曉得,不能推辭。四郎不在,我也沒敢打開。”
給他的表禮,族裡都知道?
楊瓚接過家書,將桌上的兩碟點心推到楊土面前,道:“這是宮裡的點心,我不喜甜,你都用了吧。”
宮裡的?
楊土很是驚訝,盯著盤裡的糕點,一個不到兩指頭寬,印著花紋,樣子極是精緻。
拿起一塊,不確定的看向楊瓚,牢房怎麼會有宮裡的點心?
“別多問,現下不好告訴你。待我出了這裡,自會同你說。”
太子殿下到詔獄的次數越來越多,停留的時辰也越來越長。獄中的茶水點心不能輕易入口,伺候的中官便從宮裡提來食盒,每次都要為楊瓚多帶上兩碟。
“這裡清淨,茶水膳食卻不好。待孤回宮之後,讓御膳房給楊編修送來。”
朱厚照純粹出於好心,楊瓚死活不敢接受。
無論出於何種因由,表面上,他都是詔獄裡的犯官。
太子殿下三天兩頭跑來,足夠惹人眼。從宮裡送來膳食,明擺著告訴旁人,詔獄裡有貓膩。
思及種種後果,尤其言官擼袖子上言的場景,楊瓚生生打了個激靈。
楊瓚堅拒好意,朱厚照沒轍,只得打消念頭。
張永知機,乾脆在點心上下功夫,次次換著花樣,琢磨著楊瓚的口味,甜口咸口一樣一碟,還帶來宮裡的香茶。
“楊編修既然傷好了,茶該換一換。”
茶葉和御膳不同,楊瓚慡快收下。朱厚照了結一樁心事,終於有了笑臉。
由此事,楊瓚對太子殿下的性格又多出幾分把握。
心思單純,喜怒形於色,看誰順眼,必是一門心思的對誰好,當真是個孩子。換成尋常人家,還能夸上幾句。在天家,卻是不能忽視的隱患。
每次留下的點心,楊瓚都只動兩塊,餘下的多送給獄卒。
捧著碟子,獄卒千恩萬謝,就差把楊瓚當做玉佛供起來。
其他的獄卒自然是眼熱,暗地裡嘀咕:這老小子交了鴻運,不過收拾出一回囚室,托人搜羅一箱雜書,就得了這般好處。宮裡的點心,哪怕不入口,只看上兩眼,也是天大的福氣!
獄卒間的碎嘴,自然傳不到楊瓚耳中。
顧卿得校尉回稟,令人傳來獄中班頭。隔日,詔獄中的氣氛便為之一變,再無人暗中私語,先時得意的獄卒也收斂不少。
這些變化,楊瓚察覺到幾分。
有人就有江湖。
哪怕是小吏,彼此之間也會爭權奪利,分出個高低。
自那之後,太子留下的點心,哪怕再不能入口,他也會就著茶水吞下去。給獄卒的好處多換成銀角和筆墨。
獄卒之子不能進學科舉,能識字會算帳,他日子承父業,也是極大的優勢。
楊瓚專門默出幾篇大字交給獄卒,教以簡單的算學。後者的感激更甚以往,像是金磚在前,也比不上這幾張紙重要。
偶爾回想起獄卒弓著腰,臉漲得通紅的樣子,楊瓚不免有些唏噓。